這話他聽了許多年,已經讓他生厭。
彤華明晰地知道他心裡的症結,但她堅決不會對他低頭。
自打他來到她身邊,少有好言相對,憑什麼要她一直寬容待他?
她就是這樣惡劣的脾氣。
“你也不是頭一回見我殺人了。你自恃清高,北地之後便不肯見我,今日紆尊降貴來尋我,我卻如此,不知你心裡要怎麼斥我。”
他越沉默,她越無措,只能繼續尖銳開口,來掩蓋自己的慌亂:“你這副樣子——”
“彤華。”
他打斷了她的話,定定地喚她一聲。
彤華愣了一下,方才腦子裡的強橫都散了,只是怔然問道:“你喚我什麼?”
他不帶一點感情地說道:“你心裡有怨,恨我變得與從前不同。你不是也不一樣了嗎?”
彤華看著他,眼睫微顫,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不肯與她爭執,扭頭離開。他回到街邊那家書畫的小店,再一次趁店家不備,走到了後庫。
那庫裡有一幅畫,畫裡是大江東去,岸上卻不見人影。
他歸於虛無,將這具借來的軀體歸還。岸上的公子背對他站在江側,看著天際不肯回頭,衣袂被風高高吹起。
所有的溫情都被撕破。
他的上元結束了。
彤華將面具扔掉,冷著臉回到夢雨樓。
她一個人卸去妝容簪環,看著桌上的雙魚簪,心裡煩悶,直接塞到了抽屜最裡面。待沐浴完出來,只覺得燥熱,伸手便將窗戶推開。
正月裡晚風刺骨,彤華迎著寒氣,這才覺得心頭的鬱結吹散了一些。
小奇在她的袖口探頭,迎風吹了一會兒,又扭過頭鑽進袖子裡,纏上她那隻溫暖的玉鐲。紅蓮火寂靜地在玉裡流轉,無聲將暖意傳達到她全身。
也就是片刻,風聲猶在,風卻停了。
彤華被風揚起的衣袖漸漸垂落,順服地貼在曼妙的身體上。
彤華眼神冷淡地對著視窗:“你擋到我吹風了。”
小奇聽到彤華說話,這才意識到再沒有寒風吹入袖管。它尾巴依舊纏著手鐲,將頭伸了出來。
房間裡依舊只有彤華一個人,它向面前的視窗嘶嘶兩聲。
窗前依舊平平靜靜,彤華悶聲發脾氣,直接將手扶在窗沿,傾著身體探出了頭去,立刻便有料峭的冷意撲面而來。
她感到身前的禁錮忽而散去,晚風灌入,衣袂再度揚起。
那個人走了。
彤華直起身子,狠狠地甩上了窗戶。
她怒氣沖沖地回過身,看見內室的紗簾垂地,香煙嫋嫋,那個人穿著一身黑衣,站在房間正中間。
他的袖口提著一個雕花木柄,木柄的另一頭,垂掛著一個精巧明亮的蓮花玻璃燈。
他回來了。
這一次,這個燈不會再被毀掉了。
小奇回頭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表情,放心地鑽回了袖子裡去。
放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