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甘引她入了殿中,她這才從鬥篷裡伸出一雙纖細玉白的手來,取下風帽,整理形容。
柔順的烏發梳著靈巧婉媚的芙蓉髻,步搖垂落的寶珠瑩潤剔透,她的模樣卻比這珠玉還要明豔十分。
她抬手撫了撫耳邊的碎發,玉紅色的衣袖順著光滑的手臂滑落一截,露出她左手纖白腕子上的一隻紅玉手鐲。紅梅白雪一般漂亮的點綴,美人絕色更盛十分。
徐甘已不是頭一次見她了,卻依舊被她這張漂亮的臉一時驚到微怔。
彤華瞧見殿裡新換的氈簾,想起一回事,問道:“前些時候,桑州新做出了一種錯織錦,我讓他們快馬加鞭,趕著年前送四十匹來,殿下可收到了?”
徐甘連忙道:“收到了。殿下送了中宮十二匹,太子妃留了四匹,剩下的,給各位殿下一人送了兩匹。幾位公主很是喜歡,還問殿下多要。殿下哪裡尋來?還是您手底下的掌櫃,又多送了一百匹新鮮花樣的迴文錦,這才算完。”
彤華心裡細算了算,中宮十二匹,太子妃四匹,四位公主八匹,餘下十六匹,要再分八人。
可除卻太子,大昭只有七位王爺。
還剩一位唯一未封王的,今上幼子皇九殿下,也單獨有這一份。
彤華心裡有數了,便道:“待初春成貨入京,自然先給殿下留著。”
徐甘笑道:“那就多謝祝當家了。”
彤華道:“這有什麼?各位貴人給繁記打了好名聲,繁記賺了錢,才好侍奉殿下。我豈敢稱謝呢?”
繁記收入分成,自祝文茵賬上不知走了多少,最後都拿去養了太子原承思的兵士。徐甘自然清楚這事,垂目不語。
眼見著走到了原承思議事的書房之後,依稀聽得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徐甘給她上了熱茶,彤華便從容坐在一旁等。
她閑聊一般地問道:“我今日來時,在街上碰到小燕都統巡察,走路似乎比不得往日輕快,他身邊有個近衛,臉上也一片烏青,不知是出什麼事了?”
徐甘偏頭瞧了一眼,低聲道:“南關的盧老將軍上月奉旨回朝,帶了手下幾十個親兵。前些時候那些親兵在街上喝酒,撞見了小燕都統的部下巡察,一語不合爭執起來,最後竟當街鬥毆。殿下聽聞此事很不痛快,叫小燕都統親自上門致歉。小燕都統不肯,殿下就賞了他三十板。”
彤華笑道:“新仇加舊怨,他一個年輕人,自然是不肯低頭的。”
新仇是這口舌之爭,舊怨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
盧氏是開國重將,至今卻愈發式微,前些年時運不濟,境況更是低到極點。
老將軍盧遂良麾下一個副將不告而別,沒有一點風聲地就帶著部下兵士向太子原承思投了誠。
這副將姓燕,一貫得盧遂良重用,走得卻毫不留戀。他雖未得原承思青眼,可卻給子孫掙了條康莊大道。
如今燕氏的女兒是東宮的側妃,兒子燕回風進了飛隼衛,沒一年就趕上前統領辭官。燕回風如今才十九歲,卻已經是飛隼衛的統領了。
燕回風身邊親衛有不少是舊部的老人,巡察時遇上了盧氏出來喝酒的老兵。兩家有舊怨,誰看誰都不順眼,先是打起了嘴皮官司,後來火氣上來了,直接動起了手,鬧得十分難看。飛隼衛藉著職務之便,直接將人押進了牢中。
這事沒等燕回風稟報東宮,自有人已告訴太子。原承思立時叫來燕回風,叫他放人致歉。
燕回風很不痛快:放人也就算了,再登門道歉,豈不是打了燕氏的臉?
可惜這小都統還是太年輕,原承思的念頭,是半分都沒揣測出來。
彤華想起方才的事,愈發覺得這燕回風有趣。
說他如今年輕隨意,他見到她,倒也曉得上前來打招呼;說他成熟穩重,他又敢叫人抬車扔下朱雀橋。
這樣的莽撞,似乎是年輕人的共性。徐甘見彤華不知是想到了誰,居然明晃晃笑了出來。
書房內一片告退之聲響起。彤華這時候身子暖了,方解了自己的鬥篷系帶。一身用料上等的衫子輕盈柔順,沿著修長的身段逶迤如流水,襯得一身美麗風致。
徐甘恭敬伸手接過鬥篷,請她先行入內。
室中只剩了原承思一人。彤華走到原承思身前,輕輕頷首道:“見過殿下。”
凡人受不得神明卑躬,天子尚且不足,遑論一個太子。彤華連膝蓋都不屈,原承思卻顯然已經見慣了,面上一點不快都沒有。
他一身常服,頭上束了個普通的金冠,雖然簡單,卻依舊是一身的貴氣。
他本是打算梳理公文,聽見她的聲音,抬起頭來,眉頭展開,白水黑玉的眼裡露了三分笑意,端和雅正的面目生出三分溫潤來。
“勞祝當家替孤天南地北奔波數月,辛苦了。”
彤華抬眼望他,鼻尖微微一動。
好重的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