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給她呈現一場幻夢,把她最難割捨的全部放在面前,先要她痛,要她不捨,再給她一切美好,將她徹底挽留在這一場幻夢裡。
在這一場幻夢裡,她起身追了出去,她留住了步孚尹,他也從不曾決絕地離去。
她會在這一場虛偽的假象裡直至死去。
身側有一股力量在隱秘持續地波動。彤華知道段玉樓必然聽到了她與陵遊那一場關於步孚尹的爭辯,也知道他身在六道之外,或許不受無相古樹影響,或許已經看到了所有她在幻象裡的反應。
她知道她或許應當見他一面,可這個時候,她一點也不想見到他。
她甚至直接發動銜身咒,勒令讓他不能靠近。
彤華站起身來,看周圍的景象。這同樣是一片森林,每一棵樹木都比蒙山上的樹木要粗壯許多,顯然這裡並非蒙山。
她抬起頭來,頭,這裡根本就沒有天空。
此處唯一的光源,便是那些星星點點在林間漂浮的藍色光點,每一點都是從這些樹木之中滿溢而出的靈力。
這就是蒙山地下藏著的秘密。
一片地下森林。
原景時未在蒙城多留,也帶人出發了。
陶嫣和原博衍留在了蒙城,他們有原承思親封的爵位,又要相談與陸氏的生意,再加上不想年幼的阿堇繼續上路奔波,因此暫時不願離開,原景時卻沒再駐足。
臨走時,陸聿專程來送。
陸聿面對原景時的時候,眼中僅僅保持著對一個少年的欣賞。阮傲月是他的姑姑,原景時是她的兒子,陸聿什麼都知道,但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陸聿平日裡沒什麼架子,時常步行過市,今日卻乘馬車而來。原景時心下稍覺奇怪,卻沒有深究,只是離去經過時,餘光將那馬車掃了一眼。
簾帳緊閉,什麼也看不到。
他策馬而去。
一身素衣的阮傲月隔著一輛馬車的車壁,無聲地送別了自己的兒子。她聽著他轉身離開的馬蹄聲,不過從車簾縫中,靜靜看了看他的背影。
我兒景時。
十七年未見,已出落成了這樣豐神俊朗的少年郎。
她這些年也聽過不少來自上京和江湖的傳聞,也猶豫過是否要去相見,可最終也沒有去見過他。
她既與皇帝斷了個幹幹淨淨,便再也不願意同皇家惹上任何關系。
她還是阮氏小姐的時候遊蕩江湖,為皇帝放棄了家。後來知道皇帝另有所愛,便離開了他。她在江湖漂蕩幾年,再驚聞噩耗回家的時候,東陽阮氏已經不複存在,只剩下一個侄子,還帶著一身傷病。
她年紀小,出生的時候,便連大哥的兒子阮經年都已經長到了五六歲。阮經年雖稱她姑姑,小的時候也像對妹妹一樣寵著她。她在外頭走了一圈,天真的阮氏女被打磨得意氣蕭索,只有守護好自己唯一的家人,在此處定居。
幫她走出上京的,是印珈藍,救下阮經年的,也是印珈藍。
她猶記得阮經年當時的模樣,阮氏敗落,家人盡死,妻子生死不知,而他形銷骨立,已無生志。意氣風發的武林盟主,年輕的江湖領頭人,一瞬間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阮傲月一生多舛,歷盡千帆,也不過只想守著最後一個親人,守著這點來之不易的安穩罷了。
她多想和自己的兒子團聚,可惜他野心卻蓬勃昭彰,志不在此。
親緣淡薄,不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