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點點頭回應他,複又低下頭去,看著手裡那一幅桃花繡圖道:“你且等等,還有幾針就繡好了。”
陸聿坐到桌邊,喝茶等她。
女子很快繡完,結了針,拿起來看了兩眼,又問陸聿道:“如何?”
繡圖的桃花開得生動繁茂,幾乎要從畫中蓬勃長出,鮮活得幾乎不像是一幅繡作。
陸聿贊許道:“雖然你小時候不大擅女工,如今確實沒得說的。”
女子白他一眼:“你雖比我大,好歹我也是你小姑姑,你別老拿小時候說事。”
陸聿笑,又道:“真的好,燒掉可惜。”
女子看了看他,手指輕輕從繡圖上滑過去。如今已過了春日,她這廂桃花開得再好看,終究不是真的。
先帝駕崩,舉國戴孝。這女子穿著白衣,房間也佈置得素淨,只有這花是豔麗而鮮活的。她眸中泛起些生動的光澤,透過花看到了過去許多的大好時光,而那些時光都過去了,今年的桃花也開敗了。
她想,他終究是死在了暮春最後一樹桃花開過的季節。只是不知道死後,究竟有沒有看到那灼灼其華的意中人。
她笑了笑,轉過身去,將剛作好的繡圖置於紅燭之上,帶著火苗一起扔進了旁邊的銅盆裡。
陛下,一路好走,傲月送你最後一程。
陸聿在她背後,終究還是關切地喚了一聲:“傲月?”
她轉過身,笑罵道:“叫小姑姑!”
陸聿眉眼淡淡的,不再同她玩笑:“小姑姑,我今日見到景時了,他來蒙城了。”
臺子上穿著華服的戲子咿咿呀呀,往來的小廝面色恭敬,衣衫幹淨利落。雅間裡,眾人分坐各處。
原博衍和原景時難得清靜,也沒有飲酒,坐到雅間最裡頭,兩耳不聞窗外事,對坐下棋。
陶嫣開始洽談與陸氏的合作,一切順利,心裡十分開心,和岑姚、傾城一起坐在窗邊,看著戲臺子聊天閑話。
傾城原本是沒有和他們一起與陸聿相聚的,只是她自己來戲樓找樂子的時候偶然遇見了他們,便十分自來熟地和他們進了一個雅間。
在蒙城住下的第一晚,原景時已經和他們夫妻小談過彼此這一路的經歷。陶嫣知道傾城目的不清,但此時說話相處間見她不算難纏,又有著自己好友祝文茵的這一層關系,所以與她態度還算親和,也能和她說笑幾句。
傾城坐在窗邊,頗為認真地看著戲,手裡剝著花生瓜子,低聲哼哼,偶爾停下來,手指還輕輕打著拍子。
陶嫣瞧傾城一派行家的模樣,問道:“姑娘喜歡聽戲?”
傾城眼神一動,滿腹壞水兒漫上來,極具迷惑性地藏了起來,只泛成眼中瑩瑩秋波。她勾一勾唇,笑道:“我們少主從前喜歡聽這些,做下屬的投其所好,我也就去學了一些,自己倒談不上多麼喜歡。”
關於彤華喜歡聽戲這件事,陶嫣倒不算多麼意外。
她想起自己最初來到繁記的時候,神秘的二當家祝文茵一言就戳破了她與眾不同的來歷。但她看著陶嫣的防備之色,卻也沒有得寸進尺地逼迫什麼,只是對陶嫣說,若是做好了決定,來找她就是。
後來陶嫣決定留在繁記,打聽好幾番,才找到在戲樓聽戲的彤華。
陶嫣至今記得她那一刻靜默卻驚心動魄的美感——那時候她坐在戲樓雅間裡的高椅上,腰背筆直,手搭在兩邊扶手上,腿也翹著,又正派又散漫的姿勢。她目光垂著看樓下戲臺,漂亮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於是陶嫣十分會意地笑了笑,答她道:“是,我記得,文茵在上京的時候,閑下來就去繁記的戲樓裡聽戲。什麼時候走進去,但凡瞧見臺上演的是《段郎智計定天下》,那多半是她在臺下聽著。”
原博衍對她有所隱瞞,有關宮變那晚的事,她並不知道得十分詳細,有關於彤華就是白沫涵的那件事,她更是未曾聽聞。
她這句話本是無心之言,可另一邊,在“段郎”這二字出口的瞬間,原景時手中的玉石棋子“啪”一聲落在了棋盤之上,發出了清脆的一聲磕碰的輕響。
原博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抬眸看了一眼原景時的神色。
陶嫣背對著他們,什麼問題也沒有發現。這一桌只有傾城敏銳地注意到了那邊的異常,無聲地勾唇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