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從不曾出現在世人眼中的段玉樓,也是他此生最快意的時候。
可惜傳言的最後,他成了天下人的段玉樓。
只獨獨不是她的。
彤華的手掩在袖中,開始無法遏制地顫抖起來。
她手指微點,小奇纏上她手腕,對著血管處,狠狠地咬了下去。
毒液滲入血液,那股周身泛起的劇痛終於有所減緩,但仍舊無法忽視。
彤華知道自己不能多留,面上保持著盈盈地笑意,起身與陶嫣道別:“繁記還有別的事,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要先走了。”
陶嫣半分沒看出她的不妥,只是被她這說變就變的措辭說得一怔。
她無奈地送她出門,抱怨道:“我可算是記住了,以後再有這樣的好東西,一定自己藏好了不給你看。”
街上人聲鼎沸,彤華倒在馬車裡柔軟厚實的褥子上,頭痛欲裂,渾身發抖。
小奇慌張地鑽出來,圍著她嘶嘶地轉,卻茫然無措,幾乎把自己擰成了一個麻花。
痛意將彤華的感知與外界漸漸剝離,她勉力借小奇的毒液,用修為予以抵抗,可是意識還是漸漸混亂。
她想起很多年前,平襄冷酷的命令,嘉月漠然的神色,自己無力的抵抗,還有心口那一道咒印被種下時,整個世界都倏然空白的可怖。
現在,這道咒印,突如其來地發作了。
呼吸沉重,她已有些聽不清車外的聲音,但卻感覺到一種熟悉的波動,無形的、無聲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樣的空間波動,若要向前追溯,是在她從天宴回來那晚,他窺見她不安分的夢境,無意上前,便只是叫醒了小八,讓它上前。
再向前,是在霜湖那一劍劈來時,他孤身擋在了她的長劍之前。而在陵游上前回擊的那一瞬間,他在不讓人發覺的前提之下,幫她吸收了大部分的劍氣反擊。
而這一切,她一無所知。
在她的記憶裡,上一次與他相對,是上元那晚,他如夢一般地走到她面前,手裡提著一盞蓮花燈。
他一貫是會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但現在,彤華一點都不想見他。
好在,將他們緊緊相連的,是另一道銜身咒。只要她催動此咒,他便有如傀儡,只能聽從於她。
他無法現身,那道空洞的聲音又傳到她耳邊。
【讓我出來。】
彤華沒理,只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心口開始發燙,彷彿有針刺攀上她的心髒和血管,痛意讓她不再清明。
小奇嘶嘶地呼喚它的主人,不明白怎麼到了這種時候,還不願意放那黑衣人出來。
彤華手掌一翻,一個紅衣玉俑出現在車廂之內,漸漸變成與她相同的模樣。
而後她催動神力喚道:“陵遊。”
幾乎瞬間,陵遊現身在車內,一把抱住彤華,同她道:“沒事了,我在。”
彤華放下心來,徹底暈了過去。
九國的故事已經過去了三百餘年。這一段在命書之外憑空橫生的枝節,來無來處,去無去處,連她自己都難以窺明全貌。
時間越久越模糊,甚至連他的模樣都看不清。
命運總有可笑之處。
她只是走上了段玉樓從未到過的北疆土地,翻開了徐照筆下那幅藏著他的古畫,就輕易在夢裡見到了面目模糊的段玉樓。
可蒼天何其恨她?便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境,也不肯將她輕放,非要她仔仔細細看清楚,在那些荒唐可笑的舊事裡——
段玉樓是何等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