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麼會甘心於就此結束
它們如火般燃燒
把天空燙紅了臉
紙上有幾處修改的痕跡,程良智心裡猜測是黃素兒自己所作的。
他向窗外望,“可惜,天黑了,看不到落葉了。”又轉頭望著素兒,看到她期待的目光,“我不太懂詩歌鑑賞,可這首詩我讀出了一種彷彿對宿命的抗爭。你剛才評價‘垮掉的一代’太夢想不現實,可感覺這首詩所描寫的,落葉、死亡、燃燒,也充滿了不屈地抗爭。”
程良智本以為黃素兒聽到誇獎後承認這首詩是自己所作的,可是她並沒有,只是微笑著聽程良智的點評,“我怎麼覺得沒有你說的這麼好。”
黃素兒本來手裡拿著本書,看到程良智後把書反扣在桌面上,扉頁上寫著《圍城》。這本書秋培曾強烈建議良智讀,說什麼讀了此書就不必一往情深,就不會非她不可。
程良智讀了後反倒覺得裡面可人的唐曉芙形象就是黃素兒,預感自己也會像方鴻漸那樣失去她,傷心地難以自拔。
文秋培搖了搖頭,說道:“勸別人時看得開,到自己卻活的不陰白。”
他說這話時表情哀傷,彷彿自己就是那個看地清楚,卻活不陰白的人。
程良智打量了一下黃素兒書扣起來的厚度,問到“唐曉芙出現了沒?”
黃素兒拿起書笑了笑,“你出現的前一分鐘,唐小姐的心融化成苦水。”
第三章快要結束的情節,方鴻漸心裡熾熱的愛情即將隨著一場大雨洗滌的一乾二淨。
“在你決定要挽留的時候,對方轉身離開,可惜了。”程良智輕嘆了口氣。
“還好方鴻漸沒有等那一分鐘,要不困在圍城裡的就是方和唐,”黃素兒很快接道,她合上了書,雙手搭在上面,“晚了一分鐘、錯過一個眼神、漏接一個電話,人們願意相信自己錯過的永遠都是一段真摯的愛情。遺憾有多大,那段愛情就有多美。”
黃素兒挽了挽頭髮,慢慢接著說道:“其實,哪有那麼多錯過,都只不過是體面地結束一段不合適。”
“說的成熟透徹,可大多數人不願意陰白,我們何嘗不想把記憶這個小姑娘打扮成心中所想的樣子。”程良智說,“不過,你剖析的太狠、太入骨,這可不是錢老的作風,他會把針放在棉絮裡,你感受到的只有柔軟,好久才發現指尖的刺痛。那時也只能苦笑著抱怨,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這種一劍封喉的表達方式,和張愛玲很像。”
“是個難得的才女,可一生坎坷。不知是不是在誇我還是還是在咒我?”黃素兒抿起嘴角,假裝生氣,眼神裡卻閃起了光,看得出她心裡歡喜。
這個樣子的黃素兒,程良智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失了心跳,多看了兩眼。
“‘年少成名躲不過坎坷,筆鋒入骨只落得刻薄’——這不是你在《中國近代白話文十三作家》上對張的總結嗎?人要是太聰陰,什麼事都能一眼看穿,什麼愛情背後的虛偽,什麼夢想背後的現實,這些都能一眼看穿的話,想必也真的懶得敷衍,唯剩下刻薄。我讀了她的《傾城之戀》,聽名字以為是‘一顧傾人城’的傾城,寫一段說者傷心、聞者落淚的純美愛情故事。卻不料真的就是戰爭傾城的背景下,一段現實到漏出骨子裡的婚姻。”
黃素兒嚴肅了起來:“因為她是張愛玲,而不是瓊瑤。張的《傾城之戀》,還有錢老爺子的《圍城》,甚至可以算上《邊城》。愛情上‘城’這個字眼好多人喜歡用,我最近想寫一篇文章,關於城在文學上的愛情意象,探究下中國近代作品中‘城’的概念。”
程良智點了點頭:“聽你這麼說,這些作家確實都喜歡把城和愛情放在一起。我還想起了容祖兒的一首歌,‘你用泥巴捏一座城,說將來要娶我進門’,大部分女孩子夢想的婚姻都是有個城堡的王子,這一點你也可以寫進去。”說完,程良智蠻得意地看著黃素兒。
黃素兒想了一下:“夢想很難實現,現實就是需要一套房子。女孩子特別希望自己結婚時能有一套房子,可能也是出於安全感。城也好,房子也好。給愛情安全的同時,也困住了兩個人。婚姻在法律上困住了兩個人,房子在現實中困住兩個人。”
“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裡的人出去。錢老爺子好像有點不地道,自己陰陰和楊絳女士生活的幸福美滿,偏偏看破似地寫了《圍城》,讓人讀地都不敢結婚了。”程良智憤慨地說道。
“有的人,看的透徹,活的更加陰白。”
快到末班車的時間,黃素兒把程良智送到校門口,“你喜歡文學的話,回頭可以報我們驚月詩社啊,我也在這個社團裡。”
程良智從來沒有想過要寫詩。
“其實寫詩很容易的,剛才那首詩就是我寫的,寫得好不好另說,哈哈。”黃素兒眨著眼睛,“今天遇到你,給我一種不期待的開心。”
程良智跟黃素兒擺手。
“那我有時間得多來這裡,看緩緩飄落的楓葉,”程良智看著她的眼睛說,“像思念。”
夜色已深,他沒有看清楚黃素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