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沈星遙眉心一緊,“這是……”
“那就對了。”夥計說著這話,彎腰從櫃臺下抱出一隻摔壞了鎖的錦盒,推到她跟前,道,“那位秦老先生臨走前,同小的交代過幾句話,說是等見到姑娘,便將他所說之言,與這只錦盒一同交給您。”
沈星遙聞言凝眉,困惑問道:“他說了什麼?”
“老先生說:‘心死人在,猶可追矣;人死心在,追亦晚矣。’”
“這話什麼意思?”沈星遙瞳孔遽然緊縮,心深深墜入谷底,“莫非他已經……”
“老先生還讓我告訴姑娘,說姑娘就算有心,終歸放下更好。畢竟天高路遠,姑娘襟懷博大,而非心繫一人,若就此駐足,實在遺憾。”夥計繼續說道,“與其日後相看兩厭,互生怨懟,不妨趁早抽身,以免作繭自縛。”
沈星遙被這話說得犯起糊塗,絕望的心底又生出一絲莫名的期冀:“如此說來,我所問之人到底……就算他們不肯說什麼,臨走時把這東西給你,你定也看見了,難道就沒……”
夥計聞言露出難色,想了一會兒,又將錦盒往她面前推了寸許,道,“要不,姑娘還是先看看這只盒子吧……”
沈星遙越發想不明白,遲疑片刻,方端起t錦盒走到一旁空座上坐下,小心翼翼開啟盒蓋。
盒內的縞色絨布面裡,放著一本書冊,封面寫著《尋夢錄》三字。
她認出這是淩無非的字跡,心頭一緊,緩慢翻開第一頁,只見白底紅線框內,一排排字跡工工整整,以手記口吻,記錄著七年前的舊事——
乙酉年六月初十,小暑。春暖風和,日光燁燁。餘欲舟濟玉峰下,於水邊遇麗人,乃吾與星遙之初見也。遙欲涉而恐水,以苦船不敢獨渡,遂同舟。舟行河上,忽起風浪,舟人相告“魚仙為之祟也”。遙不信邪,取魚叉鎮之,險落水,甚愕險渡河。餘甚欽佩,扶其登岸。遙不與吾言,一人入深山中。本謂不複見兮,心有所遺墜。然陰差陽錯,夜于山中遇匪。遙過而相救,如神兵天降。餘心甚慕。
沈星遙看罷,翻頁的手不自覺發出顫抖,又往後揭了幾頁,只見其中所記錄的,俱是當年二人相識後漂泊江湖,共同經歷的點點滴滴。
手記頁尾尚新,並無翻毛黃字,厚度足有寸餘。當中筆跡尚可嗅出些許墨香,顯然是近幾月內書成。分明不是舊物。
他寫這些做什麼?
沈星遙的心驀地揪緊,將手記從錦盒內拿出,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只見上頭寫著幾闕詩,自也出於他的手筆:
崑山夢曉月闌幹,羽蓋霜風逐夜還。
芙蓉花冷香銷盡,前塵浮世一夕耽。
漢江水遠濤山阻,蟾宮千尺恨難攀。
匪石未轉飄萍散,重頭業已隔海川。
崑山曉夢,滄海迷蝶。芙蓉花露,匪石無轉。字字句句,書盡悔恨,顯是他恢複記憶後,一字一句雕琢而成,將一幕幕追不回的前塵舊夢,盡書筆下。所珍存的不僅僅是過去,更是一場黃粱好夢,一生追悔不盡的遺憾。
這當是淩無非的隨身之物,又怎會經由秦秋寒之手,透過夥計轉交於她?
沈星遙的心跳得厲害,下意識起身,卻又跌坐回去,愈覺四肢乏力。
“這是那位秦老先生交給你的?”她顫抖著舉起手記,對方才與她交談的那名夥計問道,“究竟是誰要把這給我,除非……是這手記的主人不想要它了?”
夥計聽了這話,默不作聲低下頭。
“所以他還活著對不對?”沈星遙說著這話,不覺紅了眼眶,“是他想放下,還是又一次忘了我?”
夥計聞言沉默,良久方對她淺淺拱手施禮。沈星遙心知再也無法從他口中問出什麼,苦笑搖了搖頭。心下一片茫然,已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什麼,木然將手記放回錦盒,緊緊抱在懷中,起身離開,走出門時,卻被門檻絆住,跌撲摔倒。
本該支撐住地面的手,卻本能收回,死死護住懷裡的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