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無非黯然闔目,一聲不發,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你與我不同,不受父輩恩怨糾葛所擾。為何輕易放手?”蕭楚瑜搖頭喃喃,不知是問他,還是問自己,“你甘心嗎?”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淩無非恥笑搖頭,眼中自嘲之色愈濃,“我已盡力了。”
“不到生死之隔,談何盡力?”蕭楚瑜話音雖沉,吐字卻個個清晰。並不張揚的語調,卻聽得一旁的淩無非震耳欲聾。
淩無非霎時僵住,良久,驀地抬眼望來,卻見蕭楚瑜輕輕搖了搖頭,用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說道:“至少,你還能見到她。”
雲間白鷗倏地俯沖而下,銜起一條躍出水面的魚兒飛遠。
淩無非回過神來,卻只瞧見舷邊那個孤寂的身影,緩慢移遠。
他看著艙門後搖曳的燭火光影,心忽地狂跳起來,當即走至門前便待叩響,誰知艙內的燈火,卻在這一刻熄滅,遁入黑暗。
難以言說的失意在心底湧起。淩無非靜立門前許久,終而搖頭,只能拖著渾噩的腳步,緩慢離去。
夜色愈深,漸如濃墨,凝重得化不開。
淩無非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的船艙,一夜夢魘縈繞,怎麼也睡不安穩。
這一路上,他仍會時常記著去探望她,雖不便進門,卻也不再回避旁人,卻遠遠望著,便覺心安。後又過了幾日,見她身體好轉,偶爾出艙走動,也會上前搭話,關心幾句。
可也正是因此,他慢慢發現,她已逃避他。不似從前那般義正詞嚴的疏離,近乎於躲藏,變著法迴避與他照面。
淩無非越發猜不透她。
這日雲靄低沉,船在崇明碼頭靠岸。一行人相互攙扶下了舷梯,卻聽見有人遠遠喊道:“蔣長老!沈盟主!白掌門——”
循聲望去,赫然是名無極門的弟子,一同前來的,還有好幾張生面孔,個個神情嚴肅,一看便有大事。
沈星遙輕輕撥開林雙雙攙扶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只見那喊話之人疾奔而來,拱手彎腰稟報:“大事不妙,卓然帶人突襲暗樁,傷了不少弟兄,還把文姑娘給劫走了。”
文晴因長年遭到囚禁虐待,體弱多病,此番將她留在暗樁養傷,原是為她著想,卻不想此舉反令她陷入更大的危險中。
“萬刀門各分舵殘餘勢力,盡已清繳,只是最近各派頻受騷擾,動靜雖不太大,卻也瞧不出來,是否與萬刀門一事有所關聯。”那人撓撓頭,道,“從各派繳獲的戰利品來看,多是些奇形怪狀的木頭蝨子……”
“偃甲?”沈星遙微抬眉梢,“若是鐘離奚所為,倒還真有可能與萬刀門有關……可惜,本還想先弄清楚那些毒物的源頭,如今看來,還是先救人要緊。”
“那現在該怎麼辦?”林雙雙面露焦灼。這師姐妹幾人與文晴相處過一些時日,只覺得她溫柔內斂,頗好相處,已然將之當做了自己人。
沈星遙凝神思索,卻忽覺渾身不適,腳下一軟,驀地向前栽倒,嘔出一大口血。
淩無非即刻搶上,與沈蘭瑛、林雙雙二人同時扶住了她,卻見她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沈星遙初來崇明時,原住在鬧市的閑雲居。素有“鬼醫”之稱的柳無相卻因衛椼的傷,一直與鈞天閣、鳴風堂及飛鴻門中人住在另一處,而今這般情勢,只得先將她送去柳無相處,蔣慶則同親信前去調配人手安排其他事宜。
白落英本打算立刻啟程,往袁家將沉船之事說個清楚,償清銀錢,然遇上這般情形,只得先將船工們帶回客舍安頓,再另派人前往。
沈蘭瑛與林雙雙二人始終守著沈星遙,不敢離開半步。淩無非本欲探望,卻被林雙雙推了回來,一時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
各派門人在此齊聚,未免人多眼雜,各路人馬早已分頭打點散客送往別處落腳,包下這家客店。眼下店內眾人大多都已回房打點安置,只有白落英與幾個弟子坐在大堂。
淩無非惦記著沈星遙的傷,滿心焦灼慌亂,卻又幫不上忙,只好回到堂內坐在母親身旁,靜候訊息。
適逢夥計端來茶水,給幾人倒上。淩無非順手拿了一杯遞給母親,不知怎的沒拿穩,杯底重重摔在桌上,潑出大半。
淩無非下意識等著聽母親的嘲諷,卻覺周圍一片安靜,連筷子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他頗感意外,扭頭看了一眼白落英,見她冷眼瞟來,立刻不吱聲了。
卻在這時,一名小廝打扮的少年出現在客舍大門外,面對朔光的阻攔,恭恭敬敬一躬身,問道:“敢問鈞天閣白掌門可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