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蕭蕭幾葉風兼雨一) 黑吃黑
拂曉光起, 青弋江水面籠罩著一重白霧。江水滔滔奔湧,兩岸青山向後移去。輕舟靠岸,霧散天明, 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走上渡頭,停在船前。
沈蘭瑛平生頭一回坐船, 頗不習慣,始終都在艙內休息, 這會兒站在門前,遠遠瞧見葉驚寒的身影, 立刻奔上前來, 急切問道:“葉宗主,你確定小遙她真的一個人出海了嗎?”
葉驚寒聽見這話,臉色倏然黯淡。
原來沈星遙失蹤當日, 葉驚寒幾乎找遍了整個崇明州,適才從一位商人口中打聽到疑似她下落的訊息, 然而在那人口中, 沈星遙儼然成了一個偷船的賊。
蔣慶與單譽、胡博全等人在陪同瓊山派三姐妹趕來途中得知訊息後, 也頗為震驚, 為盡快到達崇明,當即從原定的陸路改換水路沿江而下,只用了兩日光景。
林雙雙一左一右攙扶著兩位坐不慣船的師姐上了岸, 跟在眾人身後往城裡走,聽罷葉驚寒說完這幾日來尋人的種種細節見聞, 不由怒道:“那人憑什麼冤枉我師姐?她又不識水性, 搶船做什麼?”
“我原也是這麼說。可那位郭老闆卻理直氣壯告訴我,說搶船的不止一人,還有同夥協助。”葉驚寒說著這話, 緩緩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林雙雙,道,“且聽岸上工人所述形貌,她的那位‘同夥’,像極了一個人——”
天色漸陰,濃雲低沉,剛好停在眾人頭出那人姓名,一幹人等紛紛詫異出聲——
“當真?”
“怎麼會是他呢……”
流雲遠渡,崇明出海口外數百裡外,一片風平浪靜。
淩無非坐在船艙內室通鋪邊緣,左臂被沈星遙扣在手裡。她左手按在同一側肩頭,簡單推拿片刻,雙手同時發力,一推一收。
只聽得“嘎吱”一聲響,錯位的關節隨之複位。淩無非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卻愣是一聲不吭,深深埋下頭去。
“傷了兩日才發現,再晚一些,胳膊還要不要了?”沈星遙說這話,轉至一旁桌前,拿起一瓶藥油,開啟木塞聞了聞,一面往回走,一面說道,“好在那張海圖不怕水,護著這些藥,沒被打濕。不然隨便受點傷,都夠要命了。”
言罷,已然t回轉至他身旁,扯開他腋下系帶,便要解他衣裳。
“你幹嘛?”淩無非下意識護住衣衽,往後挪了半尺。
“躲什麼?”沈星遙只覺莫名其妙,“你身上哪兒我沒看過?”
“可是……”淩無非心覺不對,卻有無力反駁,還沒想好怎麼說,便見她的臉色沉了下來。
“你脫不脫?”
淩無非本能捏了一把腋下衣襟,卻還是乖乖背過身去,解下上衣。
陽光照進半開的艙門,照亮他肌肉線條分明的肩背、腰腹,膚色白皙,溝壑分明,倒真稱得上“秀色可餐”。左肩刺青狼眼處因海水幹涸留下一點鹽霜,沈星遙見了,順手替他拂去,旋即擦上藥油,一把按了下去。
淩無非一時吃痛,驚撥出聲,心下直懷疑她在借機報仇,立刻向旁邊躲開。
“你又怎麼了?”沈星遙目露慍色。
“我……沒事……”淩無非慌忙避開她的目光,自己揉了起來。
“莫名其妙。”沈星遙隨手摜下藥油,轉身走出船艙,也不多看他一眼,徑自來到船頭。
她素有暈船的毛病,經過這一遭,也不知是麻木還是習慣了,竟然連著兩日都沒再發作。
沈星遙站在首舷旁,遠眺天邊的海岸線,目光漸漸呆滯。她在昆侖待了十五年,自少時起便痴迷習武,加之瓊山派心法走的是修身靜氣的路子,是以平素想事行事,都十分專注。這會兒把淩無非丟開,看著空曠無垠的海面,一門心思又都放回了求生上。
“那年我到渝州前,曾路過一個村子。不知是八字不合,還是風水不正。不論在那兒做什麼,都特別倒黴。”
聽見淩無非的話音,沈星遙隨意偏頭瞥了一眼,見他已穿好衣裳,重新梳整發髻,走出艙來,也不多問,繼續往遠方眺去。
“我進村那天,剛好遇上一場雨,就近借了人家屋簷躲雨,沒一會兒屋頂都被水給澆塌,後腳借宿,也剛好是我住的那間房,漏了一夜的雨。再後來,喝水發餿,吃食有蟲,尋常看去好端端的路,一走過便塌成了泥坑,後來出了村子,在路邊找人算了一卦——你猜那人怎麼說的?”
“讓你打道回府?”
淩無非煞有介事點了點頭,道:“但我從江南到巴蜀,走了那麼遠的路,怎麼可能就這麼回頭?”
“後來我想,小時候聽師父告訴我,人過了最倒黴的時候,際遇必有轉折,”淩無非說著,揚起唇角,會心笑道,“有道是‘過時於期,否極泰來’。”
“‘否’是夠了,‘泰’又在哪兒呢?”沈星遙扭頭望他,“後邊那一連串的事……”
“可我遇見你了。”淩無非笑吟吟凝望她道,“這還不算是好事嗎?”
沈星遙捕捉到他眼裡的甜蜜,心下卻不知作何滋味,只當沒聽見這話,迅速別過臉去,目光匆忙在廣闊的海平面上隨意找了處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