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遙輕闔雙目,任耳邊那些山盟海誓,溫言軟語繼續喧囂,屏息凝神,橫劍蕩開煙瘴,墊步飛縱而起,以劍為刀,反手一記“斷”勢直貫樹頂。
她受煙瘴所迷,氣力將竭,為將丹田所剩無幾的內力逼出,每條經脈都使盡了力量,一劍斬落,蓬勃流轉的內息噴張而出,震得虎口崩裂,濺出鮮血。
伴隨一聲巨響,老樹上方最粗壯的幾根主幹倏然斷裂,撲簌簌墜下,掉落在她周圍,激起一地煙塵。大片陽光照入深林,也照亮了她的身影,環繞在她周圍的煙瘴也在陽光的照耀下逐漸散開。
沈星遙筋疲力盡跪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氣,豆大的汗珠順著脖根倒流直下頜,一滴滴落下,轉瞬沒入泥濘的草叢,消失不見。
她的目光穿過半人高的荒草縫隙,隱約看見逐漸淡褪的煙瘴中幻化出一個幾近透明的身影,一步步朝她走來,一襲霽色衣衫與雪一般的白煙交映,如夢似幻。
那是許多年前,尚未走下昆侖山的她。眼色清冽堅毅,一身傲骨,不可摧折。
而這一抹身影,不及到她跟前,便已隨著最後一縷白煙飄散。
一股腥甜的暖流再度湧上沈星遙喉頭,“哇”地一聲嘔了出來。
舊遊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
亂草叢生的古樹林裡,精疲力盡的沈星遙憾然闔目,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當她再睜眼時,已然回到了鎮中下榻的客舍。
窗外天已入夜,房中燭火昏昏,照亮一名粉衫少女忙忙碌碌的背影。
這少女正是隨朔光等人一同前往五蓮山探秘的折楊。她見沈星遙醒了,立刻端起桌上的湯藥走了過來,扶她起身後,雙手託在碗底試了試溫度,這才遞了過來,道“藥不燙了,剛剛好。那林子裡滿是瘴毒,要不是夫人你及時砍斷樹枝,讓風吹進來驅散瘴氣,恐怕就……”
“你們也被困在了那個林子裡?”沈星遙聽她這話,不免心生疑惑。
“算是吧……但也不全是。”折楊搖搖頭,認真說道,“我們前幾日便已到了呂濟安舊居,卻發現有人搶在了前頭,還撕去了呂濟安一本手記當中最重要的幾頁,給每間房都佈置了機關。我們破壞了房裡的機關,沒找到線索,本想先回去複命,卻沒想到後院裡還有一處埋藏更深的機關,差點要了我們的命。”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朔光師兄本想從正門已損壞的機關裡找尋線索,聽見這頭動靜,立刻趕來相救,卻受了傷。我們……可能是太慌張了,為了尋找能夠止血的藥材,誤入瘴林,何碩他們幾個還差點因為幻象打起來,也正是因此,加重了朔光師兄的傷勢。”折楊說著,許是心中羞愧,不自覺低下了頭。
“那後來呢?”
“後來……我們被迷瘴困住,誤打誤撞闖進一處山谷,那裡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我們找不到別的出路,便想先穩住師兄的傷勢,再順著原路出來。誰知何碩那個白痴,非指著一株長得很像麒麟竭的樹,說要從中取些血竭出來給師兄止血,結果非但沒能醫好師兄,反害得他中毒,氣息紊亂,差點丟了性命。”
“那朔光他現在豈不是……”
“師兄受了傷,又中了毒……我們實在不敢到處亂跑,只能先替師兄封了穴道,在谷裡尋找別的出路。就是因為這樣,才被困在山谷裡好幾天,直到公子找來,用內力給師兄逼了毒,把我們帶了出來……就這會兒,師兄還沒醒呢。”
“你是說,是淩無非把你們帶出來的?”沈星遙眉頭緊鎖,“他絲毫不怕林子裡的毒瘴?”
折楊點點頭,道:“離開山谷的時候,我們也都看見了。他一路揮劍驅散煙瘴,好像裡邊的幻境,對他絲毫不起作用。”
沈星遙聽到這話,腦中飛快晃過當年她與淩無非身陷摩羅谷時,淩無非被煙瘴幻境困住,險些走火入魔的畫面,一時百感交集。良久,方緩緩點頭,沉聲喃喃道:“是啊……他已沒有任何心結煩惱,沒有什麼能困得住他……”
“什麼?”折楊沒聽清她的話,好奇湊過腦袋,問道。
“沒什麼。”沈星遙捧起藥碗,才到嘴邊,卻忽然像是想起何事一般,放下盞兒,對折楊問道,“他和你們是一起出來的?”
“是啊?”
“那他人呢?”
“在朔光師兄那裡,”折楊道,“我們摘了那棵毒樹的果子帶出來。這會兒他們應當聚在一起,找鎮上的醫師來看是什麼東西吧。”
“所以,他讓你來陪我,他去照顧別人?”沈星遙聽著這話,心裡愈覺不是滋味。
“是啊。”折楊點頭,不解說道,“他說你衣裳髒了得換洗,他不方便。我也不知到底哪裡不方便……”
“那就哪裡方便在哪兒待著,別回來了。”沈星遙神情頓時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