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生不只如初見二) “星遙,我想問……
沈星遙心念一顫, 當即抬眼,朝他望去,彷徨不定的目光恰與他澄澈清冽的眸子相視, 一時無言。
他的模樣與少年時無二,意氣煥發, 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禮貌與少年情竇未開時的無措拘謹。
更多的, 卻是疏離。
陽光爬過簷邊,斜照入迴廊, 貼著他耳際滑過, 正對著她的臉。灼眼的光照得她快要睜不開眼。
沈星遙的心忽地便疼了起來。
她眉心一皺,當下捂著胸口彎下腰去。
“你怎麼了?”淩無非俯身問道。
少時的他也溫潤謙和,從來便沒什麼脾氣, 哪怕少了對她的情意,話音也依舊溫柔。這熟悉而又陌生的話音, 聽在沈星遙耳裡, 令她本就糾結不堪的思緒更是攪成了一團亂麻, 除了搖頭, 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淩無非見她模樣實在難受,略一遲疑,俯身將她打橫抱起, 快步走回房中,小心安放在床榻上, 旋即回身倒了杯茶水, 遞到她手裡,道:“院裡的確嘈雜,天也有些熱了。你好好休息一會兒, 若還覺得不適,就請醫師來看看。”
沈星遙看著手裡的茶水,靜坐片刻,方才問道:“要分房睡嗎?”
淩無非聞言一愣。
沈星遙忽覺一陣窒息,深吸一口氣,才緩過勁來,緩緩問道:“你躲了我兩夜,往後也要這樣,躲我一輩子嗎?”
“我……”淩無非似覺心虛,踟躕片刻,搖搖頭道,“不會。”
沈星遙不言,抬頭朝他望去,眼中狐疑愁色交加,看得淩無非心裡發慌。
他頗為侷促地低頭,裝作被嗆到似的清了清嗓子,遲疑片刻,方走到床邊坐下,垂眸思索一會兒,道:“我可能……一時還不大習慣。”
“還需要多久?”沈星遙直截了當問道。
淩無非眉心動了動,驀地抬眼,目光恰與她相視。
他眼色茫然,她的眸子卻似蒙了一層陰霾。
看著這樣的她,淩無非心下忽生疚意:“今晚……”
“今晚什麼?”
“今晚開始,不再躲了。”淩無非直視她雙目,鄭重答道。
沈星遙聽罷不言,仍舊望著他,神情恍惚。
陽光有了楣簷窗欞的遮擋,照進屋裡,已昏了一半。他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是模糊的,近在眼前,卻似煙霧一般,看不清楚,也抓不住了。
許是昨夜露宿屋頂沒能睡好,沈星遙一沾枕頭便立刻熟睡過去。
淩無非端了張矮凳坐在床邊,目光掃過她眉眼,卻又不自覺挪開,落在被角翻起的毛邊上,幾乎是無意識地伸出手指,搓動著毛邊上翹起的線頭,搓散後揉了揉,又撚回一條細線,再次搓散,又重新撚好,反反複複,幾根線頭都被他把玩得不成樣子,只能用剪子剪斷。
他放下剪子,終於強迫自己將目光移回沈星遙身上,卻發現她在睡夢中仍皺著眉。
從失憶到現在,眼前這個女人和這個家裡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感到莫名壓抑。
對於已遺忘的那些過去,他仍有許多疑惑,但每每看見她時,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令他不願多問,甚至不想開口。
他也不知這壓抑源自何處,內心的原則與責任,又讓他不得不盡力順應一切。然而越是如此,他便越不願意麵對,只想著她們若有什麼吩咐,直接說出口,他照做便是。
可沈星遙卻似乎並不願意說太多。
分明心有不滿,話卻越來越少。眼前這個女子,到底是個什麼脾性?淩無非只覺得越發猜測不透。
他這才想起方才華洋在席間遞了封信給他,便即從袖中掏出,抖開紙張檢視,卻不自覺蹙起了眉,思索片刻,隨手一折揣回袖中,轉身拉開房門,往外走去。
門扇輕闔,將撒入房中的陽光推回庭院。屋內仍舊昏暗,一絲微風趁著關門前的間隙闖了嗎進來,捲起一縷塵灰,飛揚四散,落入沈星遙灰沉沉的夢裡。
沈星遙一襲素裝,站在一片濛濛霧靄中。這一次,她終於看清了上回夢裡懸在空中的那件物事——一把橫刀,像極了母親留給她的玉塵寶刀。刀鞘和刀柄都附著了一層厚厚的鐵鏽,指尖觸及,針紮似的劇痛立刻傳遍全身。
她下意識縮手,卻見周圍燃起熊熊烈火,燒得籠罩在霧靄中的一切都變了形,玉塵刀上的鐵鏽也在火中逐漸融化,漸漸露出本來模樣。
就在沈星遙即將伸手握住它的那一刻,懸在半空的刀驟然崩碎,化作無數飛灰,紛紛揚揚落下,飄著飄著,竟變成了雪。
彌漫在她的周圍的濃霧漸漸散開,腳下灰暗的土地,也覆蓋上一層厚厚的積雪。
茫茫雪野,一望無際,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景色。可這片雪地,卻總走不到頭,遠眺高處,也看不見那幢熟悉的紅色樓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