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日,雲州城的戰事就一直沒停過,在城頭豁命的雙方約好了兩兩咬著牙死磕。
打仗這種事,正常來說還是人多就要更佔上風一些的,所以這幾日下來,雲州守軍的人數是越來越少了,少到只有兩萬出頭還人人帶傷、疲憊不堪。
先前長史韓棠上城頭給麾下諸軍撐了一口氣漲回來計程車氣也又開始有些低迷了,倒也不是說如今還在城頭活著的這些袍澤怕死所以鬥志不高,只是眼看著人數越來越少,偌大的雲州城原本四萬人來守就有些捉襟見肘,現如今人數少了一半就更顯緊張了。
如今這個形勢,每個在城頭的將士心裡都很明白,再打下去就要因為人手不夠而城頭失守了。在這死磕了幾十年的兩大帝國邊境上當邊軍戍卒的,見過袍澤馬革裹屍的不在少數,怕死的早就等不到成了如今這個光景。
將士用命,死則死矣!可一旦當兵的在這城頭死絕,可雲中軍守了百年未失寸土的邊線就要丟了,且不說身後那些雲中軍同袍真正的父老鄉親必然跟著一起遭了殃,丟了城之後去了底下怎麼有臉跟那些為了守疆而先行一步的袍澤交代?
怕的不是死,怕的是無顏面對數十萬戰死沙場的手足兄弟!
那可都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的兄弟!
甲九營四十三帳的幾個袍澤從當初上城頭開始就一直都在一處沒有散開,倒是伍長老梁在開戰第二日被調到了別處,說是那邊有經驗能指揮的百夫和校尉們傷了的有些多所以人手不夠,就被調去接手了某一段的空缺,指揮守城去了。
留在原地的老梁帳下的這幾個人手裡多多少少都有些真章,這幾天仗打下來立的功也著實是不算小了,光附近這一片地方靠著這幾個年輕人擋回去的爬上城頭的蠻子就不在少數,還有附近一些地方有時候顧不過來險象環生,這幾個人還能輪著番過去搭把手支援個一二。
就這麼輾轉騰挪的,最後連負責指揮整個北城城頭的領兵將軍都清楚地知道了此處有幾個老梁帳下入伍還不到一年的新兵,打仗的本事練得不賴,用處大得很。
三境武夫趙平川頂著對手胡亂甩動的兵刃攻擊,用不知道從哪裡順手拾起來的一杆長槍捅死了一名剛剛爬上城頭還沒來得及跳下垛牆站穩腳跟的突勒軍卒,又掄圓了槍身將那一命嗚呼未及倒下軍卒砸下城頭,順著雲梯把更後面爬梯子的一串突勒蠻子砸了下去。
這個平日裡咋咋呼呼的涼州年輕人一口氣殺了好幾個之後都沒來得及喘口氣,抬頭看了眼城下密密麻麻還在往上爬的蠻子,眼角忍不住抽了抽,回頭看了眼身旁左右兩側還在打鬥的同帳,苦笑了一聲,道:“哥幾個,別怪兄弟喪氣啊,咱這城頭上還有口氣在的兄弟是越來越少了可這仗還是不見停,這到底啥時候是個頭啊?”
站在不遠處不斷張弓搭箭、一根箭矢能串上好幾個糖葫蘆的劉文週一邊拉開強弓準備放箭,一邊簡單的回了幾個字:“再撐一撐!”
話音未落,拉著弓弦的手指一鬆,“嘣”的一聲脆響,又是一根箭矢將面前搭在城頭的雲梯上幾個突勒軍卒砸了下去。旁人並未注意到,這個讀書人一箭建功之後繼續一手握弓一手抽箭,兩隻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劉文周為了出箭迅疾,先前上城頭守城的時候選的那張弓是一張六石硬弓,雖然修行之人要比普通軍卒耐力更足,可也架不住放箭不停,加之劉文周說到底是個煉神的讀書人,可不是練力的武夫,扛了這麼久還能忍得住也確實不易了。
趙平川這時候也顧不上轉頭看一眼開口答話的同帳,繼續輪著手中那杆長槍砸人,一邊喊:“我說姓劉的,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不得不說你這傢伙腦子確實比我好使那麼一點點,當初在草原上你算得就挺準的。那你現在倒是給咱算算,咱這援軍還能不能等得來啊?”說話間又抬手將一人砸了出去,握在手中的那杆長槍因為這個三境武夫連槍帶棍的使了幾回,用力太大砸人太狠終於是不堪重負應聲爆裂,劈了。
趙平川見狀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反手倒握槍桿掄圓了胳膊將長槍擲出城頭往城下扔去,那眼看著就要散架的長槍就跟床弩似的又串了幾個人。
空了手的趙平川隨手又從地上拾起一杆沒了主的長槍繼續殺人,一邊又道:“咱這都打了幾天了?援軍他孃的到底還來不來了?”
遠處的劉文週迴答的依舊簡單明瞭:“會來的!”
“……”趙平川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強行抽了個空檔轉頭看了眼多一個眼神都沒給他的劉文周,憋了憋還是沒憋住,張口罵道:“老子他孃的咋就跟你成了同帳的兄弟?你他孃的多說兩句會死嗎?”
“會!”
“我……”趙平川這回是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要不是正在打仗,他早他孃的跳過去要跟那姓劉的打一架了,什麼君子動口不動手?狗屁!
張從武從頭到尾沒有說話,不知道從哪個蠻子手裡搶了根狼牙棒,此刻正掄圓了砸人呢,他覺著這東西雖然還是輕了一點但可比那些什麼長槍啊還有橫刀什麼的要實在多了,一錘子就是一錘子,得勁兒!
李長安之前也沒說話,此刻聽見趙平川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就隨口給了句:“都別他娘廢話了,省點力氣留著守城不好嗎?”
城下蟻附的不見少,城頭守城的人不見多。
不知又過了多久,反正在疲憊已極咬牙死撐的雲州守軍們看來,一炷香和一盞茶其實也沒多大區別的,埋頭死戰的城頭守軍終於等來了突勒後軍那一聲渾厚悠揚的號角聲,城牆上密密麻麻還在扶著雲梯往上衝的突勒軍卒們終於是開始緩緩後撤了。
站在城頭上的將士們比之早晨開戰時又少了不少。
有些雲州軍的軍卒見蠻軍退去,心下驟然一鬆之間只覺眼前一黑,閉著眼直挺挺往後倒去,若不是身旁的袍澤眼疾手快拉上一把,說不上後腦勺就直接砸在已經被血水染紅了的地磚上了;
還有情況好一些的將士,見蠻軍撤開了,也顧不得其他,直接一屁股躺倒在地,兩眼無神唯餘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還有些直接就跪在地上開始吐,吐得亂七八糟的,這些人見慣生死不是因為噁心,而是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