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九,寧榮兩府門神、對聯、牌匾、桃符全都簇新,陳腐之氣也跟著一洗而空。
往年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內廳、內三門、內儀門並內垂門,直到正堂,正門皆會一路開啟,兩邊高掛硃紅明燈,一旦點燃,長龍一般,氣勢非凡。
今年不同,多數建築還沒修復,自是沒那麼多道門。雖說明燈仍然高懸,卻不是懸在簷下,而是竹竿上。
除夕這天,賈母先是帶著族裡的誥命前往宮裡朝賀,磕頭是免不了的。出宮之後便來到東府,參加祭祖。
在大周,祭祖儀式並不禁止女眷參與,可比明清時強多了。
宗祠位於寧府西邊一處院子,黑漆柵欄內一排五間大門,上懸牌匾一塊,寫著“賈氏宗祠”四個大字。這牌匾尋常,可題字的不尋常,是大周初代“衍聖公”孔繼宗所書。
兩側的樑柱上是一副長聯:肝腦塗地,兆姓賴保育之恩;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嘗之盛。
也是孔繼宗所題。
儘管後世有人說孔家是七十二代家奴,二十五朝貳臣,但大周的孔家還是很清貴的,不是每一家勳貴都能輕易求來題字。
進入院中,白石鋪就、數丈寬的甬道兩邊皆是一人合抱粗細的高大蒼松翠柏,哪怕到了冬日仍然鬱鬱蔥蔥,亭亭如蓋。
正殿前方是一月臺,上面陳設著代表身份的青綠古銅鼎彝,代表著“鐘鳴鼎食”的貴族身份。
抱廈懸掛著九龍金匾,上書“星輝輔弼”,乃先皇御筆,兩側同樣御筆寫著一副對聯:
勳業有光昭日月,功名五間及兒孫。
這一處的題字可比榮禧堂東安郡王的題字NB多了。
繼續往前走,正殿前也懸著一匾,乃鬧龍填青匾,仍是御筆,寫著“慎終追遠”,外加對聯一副:已後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
殿裡明燭輝煌,香菸繚繞,錦帳繡幕,層層疊疊,神主高立,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賈氏族人按照輩分分列兩邊,由賈敬主祭,賈珍陪祭,隨著執事的唱誦,不時跪下起身再跪下再起身,嘩啦啦一片,頗有氣勢。
拜祭完,便將貢品一一傳至祭臺之上,皆過族人之手。
雖然人多,但鴉雀無聲,肅穆莊嚴至極。
賈瑞自然也是祭拜人之一,且因中了舉人位置頗為靠前。
與族人沉浸在祖上的榮光中不同,他又一次想起牌匾上的龍紋。
按理說,作為臣子,賈家無論如何都不該用龍紋。但偏偏又用了龍紋,且用到龍紋的不止一處。
不止宗祠高懸鬧龍填青匾,寧國府上房的靠背引枕是大紅彩繡雲龍捧壽紋,賈母住處有透雕夔龍護屏矮足短榻,賈璉有漢玉九龍佩,寶玉更是經常穿著齊眉二龍搶珠金抹額,就連史湘雲還穿過一件半新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龍窄褃小袖掩衿銀鼠短襖。
這又是“龍匾”、“龍榻”、“龍佩”、“龍袍”,能是隨便用的麼?別說賈家不懂這個道理。
在烏進孝進貢給寧國府的禮單裡,也有皇帝專用貢品:鱘鰉魚二個。鱘鰉魚“身為魚中之皇,名之正稱為鰉”,可不是什麼身份都能用的。
雖則不是頭一回來祠堂祭祖,但每回來賈瑞都暗暗抽氣,這些龍這龍那的無疑是違制的,能殺頭的大罪,偏偏默許的是皇帝,這一點透過題字就可以肯定。
這事怎麼想怎麼邪門,他差點懷疑太祖是賈家的種了。
帶著滿腦子問號,兩個多時辰的儀式完全結束,他才得以回家。
次日是初一,先給寧榮二府拜過年,又在相熟的族人家裡走一圈,便被請到寧國府吃酒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