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爐熱烘烘地燒著,大家很快圍坐下來,鋪子上都是些頂熟悉的人,沒那麼多講究,簡單祝酒之後,大家便開懷吃喝到了一處。
“師傅,”齊猛往她碗裡夾了塊酥骨魚,“您吃這個。”
姚月娥笑笑,卻依舊是沒有什麼胃口,她不知永豐帝要將封令鐸軟禁多久,倘若局勢一直這麼僵持下去,她不一定能用民意再救他第二次。
風雪中,傳來一陣縹緲的“篤篤”,像有人敲響了鋪子的板門。
姚月娥一怔,回頭撞上齊猛同樣驚異的眼神。正當兩人遲疑著要不要去看看,門外又傳來一陣同樣的響動。
姚月娥隨齊猛一道,起身去開了門。
屋簷下的燈籠昏黃,在風雪裡被吹得晃蕩,火光在頭頂打了個旋兒,映出下面那個許久未見過的人——竟然是封夫人。
封令鐸與家裡鬧翻的事,姚月娥和齊猛都是知道的,都說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短暫怔愣過後,齊猛搶先擋在姚月娥身前,作勢就要將面前的板門叩上。
風雪之中,姚月娥聽見她顫抖著喚他一句“姚師傅”。
是“姚師傅”,不是生疏輕蔑的“姚氏”,腳步忽然就頓住了。
念及過去種種,封夫人到底有些赧然。她喚了身後的人,劉嬤嬤上前來,將食盒裡裝著的一條鯉魚遞了上來。
在大昭,鯉魚是好運和財氣的象徵,逢年過節、走親訪友,大家都會帶上一條,聊表心意。
如今的姚月娥自然是不缺這一條鯉魚。
封夫人捧著食盒,不敢看她,只匆匆解釋,說封府自出事以來,自己以前結交的那些“朋友”一個個的都對她避而不見,只有姚月娥和恪初的幾個故舊在為他奔波。
上京到閩南,往返千餘裡,她都不敢想象,姚月娥是如何在那麼短的時間趕回去,還動員了當地百姓一道上京。
她一直想感謝姚月娥為封令鐸所做的一切,又因著之前的嫌隙心有顧忌,如今好不容易藉著辭舊迎新的除夕前來,不是想求得原諒或和解,只是真的想感謝她罷了。
一席話說得真誠懇切,倒是姚月娥從未見過的。
封夫人十七歲嫁入封家,一生順風順水,饒是封家敗落的時候,也有封令鐸撐著,沒吃過什麼苦,就算以前也有過逢迎巴結,但也都是陽奉陰違、逢場作戲。
可今日她來,姚月娥知道她是真心實意的。
大雪簌簌地落著,姚月娥到底還是接過了那盤鯉魚。
氣氛實在是尷尬,封夫人死了心,也不想招人厭煩,淺淺地扯出一個笑,喚了劉嬤嬤往臺階下行去。
“封夫人。”
清亮的女聲由身後傳來。
封夫人腳步微頓,轉身便見光暈與飛雪的交織中,姚月娥扶著門框,沒有什麼表情地對她道:“除夕守歲,闔家團聚,寒舍雖無珍饈美饌,家常熱飯倒也熱鬧,封夫人若是不棄,多添雙筷子也不打緊。”
言訖,她也沒等封夫人表態,叫上齊猛便走了。
封夫人心頭一暖,跟著鼻尖也泛起酸澀,她溫聲應了一句,扶著劉嬤嬤入了姚月娥的鋪子。
這一年的除夕,有人在尋常的飯桌上冰釋前嫌,有人在高堂的觥籌間神情陰翳。
太後推了年幼的太子給永豐帝獻上祝詞,永豐帝才露出一副恍然回神的模樣,伸手敷衍地摸了摸小太子的頭。
寒冷的冬夜,總讓他想起很久前的那間破廟,永豐帝沒了心思宴飲,起身以更衣為由,獨自去了幽禁封令鐸的瓊華殿。
一路上風雪大盛,朱紅的宮牆結了霜,上面粉白的一層,在宮燈下化作陳舊的畫卷。
空曠的迴廊上,腳步橐橐,常內侍提著風燈走在前頭,留下一路晃蕩的光暈。
清冷的瓊華殿內,一燈如豆,封令鐸依舊是那身素衣大氅,獨自坐在殿裡的一扇菱花窗下賞雪。
四目相對,封令鐸一愣,而後便露出那種釋然又失望的神情。
永豐帝心頭沉了一沉,無論多少年過去,封令鐸依舊是那個可以一眼看穿他的人。
“酒。”
永豐帝免了封令鐸的禮,走過去,撩袍與他對坐在蒲團上。
常內侍放下酒壺和酒杯,匆匆地退下,不忘帶上了瓊華殿的隔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