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雨不僅下得急,天邊還有一亮一暗的閃電和響雷,攪動著風雨,像輕重不均,從天上滾落的白繡球。
密匝匝的雨聲裡,有人腳步匆急。青黑色的布鞋踩過水坑,袍擺濕漉漉地貼在腿上,在迴廊留下一路的蜿蜒。
“家主……家、家主呢?”
小廝喘著粗氣,抬頭望著家僕身後緊閉的房門。
那家僕愣了愣,有些懵懵地回他,“家主前些日子病了,今日說是頭疼,如今吃了藥才睡下,你要不在外面等等?”
小廝一聽,當即急得跳了起來。
他也顧不得那麼多,努力扒著家僕阻擋的手,扯著嗓子喊起來,“黃管事!黃管事!不好了!大事!出、出大事了!”
“吱呦”一聲,面前房門總是被拉開。
黃管事冷著張臉從屋內行出來,不待他責備,手裡就被塞來一份密報。
“京中的訊息,是最快的急腳遞。”
這下換黃管事怔忡,他聞言不敢耽擱,當即拆開,一目十行地讀了起來。
屋裡,才睡下的黃慈聽到外間的聲響,自也睡不著了。他起身正待披衣,便見黃管事一臉沉色的行了進來,手裡還緊緊拽著那份急腳信。
“怎麼?”黃慈問。
黃管事緩了片刻,才道:“姚月娥的身份仍然沒有查到,但是……”
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顯慌亂,“但是她口中的溪狗和獾郎,上頭敢肯定這兩人是……”
“是誰?”黃慈聽出管事語氣的不對,整理衣衫的手堪堪停住,回頭看他。
黃管事道:“當朝參知政事封令鐸,字恪初,小時乳名……溪狗;而獾郎,正是當今聖上的乳名。”
話音落,黃慈腦中空白,繼而腳下一軟,險些癱倒在地。
他迷茫又不甘地抓住管事的手,顫聲追問:“你說……什麼?”
黃管事不敢隱瞞,繼續道:“且據說封相從軍之前,家中是有一房妾室。而年初的時候,聖上曾下旨要封相前往白溝督軍,之後,上京便無人再見過封相了。”
房間陷入詭異的沉默。
腦中像是有一塊巨石轟然砸落,又化作千萬根羽毛齊齊飛散,黃慈忽然就將關於趙朗的一切都聯絡了起來。
從最開始的瓷展上跳出來與薛清競價,到刺殺時救走姚月娥的那個蒙面人……
怪不得揚州趙家無論如何都查不出問題,原來封令鐸手裡所有關於趙朗的文書,都是朝廷正兒八經補上的,文書根本就是真的!
黃慈只覺頭暈目眩,兀自扶了張羅漢榻坐了,緩了口氣才繼續問到,“那趙、封令鐸如今人在何處?”
黃管事默了默,忖到,“今日伽藍寺法會,之前聽說他給伽藍寺捐了很多香火,如今當是在伽藍寺參加……”
話沒說完,管事和黃慈都愣住了。
一年一度的伽藍寺法會,香客可以入塔瞻仰舍利子,而偏偏就是這麼巧,封令鐸剛好在那裡。
黃慈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快速整著外裳,一邊吩咐黃管事帶人往伽藍寺去。
其間,黃管事不忘寬慰黃慈,道:“舍利塔雖能進,但要拿到東西沒那麼容易,除非他硬搶,否則……”
管事的話被門口備車的家僕打斷了,他溫聲提醒要上車的兩人,“方才才有人說,伽藍寺中一株千年菩提被雷電擊中,倒下時砸毀了舍利塔,如今法會現場亂作一團,家主確定要去麼?”
白亮的閃電在頭頂炸開,一陣沉悶的雷聲滾了過去,轟隆轟隆,像是要從天上跌下來。狂風裹挾著暴雨,在傘面砸出紛亂的節奏。
沉默良久的黃慈,臉上卻輕而緩地浮出一抹笑來。
“困獸且知一鬥,既要逼我上絕路,那老夫倒也不懼……以命相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