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窮 有心之人籌謀算計
正月初二,冬數四九,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
門前燈火昏暗,巷子也給西北風颳得幹幹淨淨,連一隻老鼠都沒有。
姚月娥撥出口熱氣,搓著早已麻木的雙手,抬頭望了望對面鄭府的大門。
說起來,姚月娥與鄭家老爺也算相熟,至少在嘉禾開窯的這些日子,她家的原料都是找鄭老闆拿的。可前幾次的拜訪,鄭府皆是避而不見。
今日卻不一樣。
按照習俗,初二該由女婿陪著夫人回門,而鄭老爺愛妻之名遠揚,走投無路的姚月娥只能寅時前來,守株待兔。
“師父,”身旁的男子靠過來,遞給她一張絨毯,“這個你披上。”
姚月娥扯出個勉強的笑,歉意道:“對不住啊齊猛,說是要帶你過好日子的,沒想到會弄成這樣。”
受寵若驚的齊猛趕忙搖頭,連忙寬慰她道:“山匪一事誰也不能預料,頂多是時運不濟,師父不必自責。”
“哎……”姚月娥嘆氣。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壞就壞在這生意是她自立門戶後的第一單。
交貨在即,貨物被山匪所毀,不說血本無歸,這閩南的商會還因為她之前的事處處為難。當鋪狂壓她的單,錢莊不借她的款,就連原料商都統一不供她的貨。
這是要把她往絕路上逼啊!
姚月娥心中翻覆,只聽寂夜裡一聲悠長的吱呀,一盞燈籠搖搖晃晃地從鄭府大門裡行了出來。
“鄭老闆!”
清泠泠的聲音一出口,姚月娥才驚覺自己激動過度,險些露了女子身份,好在鄭老爺和夫人詫異多餘關注細節,沒有覺察出異樣。
姚月娥趕緊清了清嗓,再開口時又換回男子低沉些的聲線。
“鄭老闆,鄭夫人!”她提著袍裾跑得一搖一晃,在寒夜裡呆了太久,雙腿都有些不聽使喚。
對面兩人顯然也驚訝於她這黑燈瞎火的“神兵天降”,一時愣在當場,及至姚月娥走得近了,鄭老闆才顫著聲兒應了句,“姚、姚師傅?”
“誒誒!”姚月娥陪著笑,點頭道:“是我,是我,鄭老闆好記性。”
話音方落,鄭老闆轉身便推夫人上了車,接著自己也動作麻利地提袍跟上,簡直避她如蛇蠍。
“誒誒!鄭老闆、鄭老闆別啊!”姚月娥慌亂伸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鄭老闆的袍裾,另一手死死拽住了馬車的韁繩。
“姚師傅……”不能動彈的鄭老闆哭喪著臉,轉頭對姚月娥道:“算我求你……你那事兒我真的、真的幫不了,不是錢和貨的問題,你也知道商會的規矩,我若是壞了規矩替你出了頭,往後我在這嘉禾縣就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姚月娥噎住。
她知道之前帶人出走窯廠自立門戶,在別人眼裡跟“叛出師門”無甚差別,可她不信整個嘉禾縣沒人知道,她之前的東家陳方平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拖欠工錢、剋扣用度不說,就連打罵都是家常便飯,她是去做學徒學手藝,又不是去給人當奴為婢的!遇到這樣的東家還不跑,留到清明節帶著入土嗎?!
思及此,姚月娥的手沒有半分鬆懈,“鄭老闆說的我都知道,但我也不是一個人一張嘴,我作坊裡好些兄弟拖家帶口,跟著我也就是一份信任和義氣,你也是做掌櫃的人,你該明白……”
“我明白啊,”鄭老闆聲淚俱下,“可你也知道咱們這嘉禾縣的氣象,上頭那位眼裡容不得沙子,別說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就連我們這些在地皮上踩了多少年的人,都不敢忤他的意。要我說姚師傅你與其跟我耗時間,不如舔下臉皮去求求那位?”
姚月娥不說話了。
鄭老闆所說的“那位”,就是這閩南路的商會會長,黃慈。
閩南盛産茶葉和瓷器,而他幾乎一人就壟斷了整個閩南的茶瓷産業。不僅串通官府排擠外商,還向下面的商販收取高額“會費”,若是有人膽敢忤逆,他便會讓此人在整個閩南都寸步難行。
而姚月娥之前帶人逃離的那個窯廠,東家就是這個黃會長的得力走狗之一。
可姚月娥長這麼大,凍受得、餓受得,偏偏就是氣受不得,不然她安心在封府混日子得了,費神費力地折騰這些做什麼?
求人事小,姚月娥只得咬牙讓步,摸出懷裡的一支玉簪道:“我不為難鄭老闆,您看我手上這一支上好的和田玉簪子,您若是喜歡,就當我……”
話音未落,眼前的男人二話不說,竟撩袍給姚月娥跪下了。
姚月娥錯愕,半晌都沒再憋出句話。
鄭老闆卻仰頭望她,聲淚俱下地道:“姚師傅若不想為難我,就快走吧。鄭某人微言輕、膽小怕事,上有老母要供養,下有妻兒……實在是……實在是不能與上頭鬧翻了。還請姚師傅憐我老母妻兒,莫要再緊緊相逼。”
言訖,那兩鬢花白的七尺男兒,真的對著姚月娥磕起頭來。
漆黑的巷子裡一時寂然,只有寒風呼呼地剌著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