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劍冢一夢五)
寧千岫只一人擋在幾百個仙民面前, 他們卻無人敢動。
那是徵戰無數,踏平仙界沒有對手的神君,在沒有絕對的利益面前, 沒人敢當著出頭鳥。
即便他的腳下倒著的是勤政多年、造福百姓的天君。
“殺了他!”
那道細弱的聲音又在蠱惑著,寧千岫將隨手奪來的長劍一擲, 精準地紮穿了一人的喉嚨。
他與“自己”對視, 對方死不瞑目地倒下去, 而在他身後,正有數不清的“寧千岫”盯著自己, 他們或男或女, 此刻爭先恐後地張口。
“神兵不在,他如何能抵得過千軍萬馬?”
“天裂不過砸死了一個, 到時候我們每個人勻出一點靈力便能補上了, 只有殺了他裂縫才不會越來越大!”
“神君內丹可是稀有之物!誰得了它誰就能成為下一任神君!”
渾渾噩噩的仙民們終於被這最後一句話喚醒了神, 一雙雙眼睛如狼般盯住了寧千岫, 僵持的局面終於被打破, 喊殺聲震天動地。
“我們要替天行道,取這亂臣賊子項上人頭向天道請罪!”
不遠處的一座亭閣中,老者靠在柱子上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從懷中掏出三枚棋子把玩著, 那白玉棋子彷彿有生命一般, 極為不服管教, 搖晃著躲開了老者的觸碰,晃晃悠悠飛到空中, 其中一枚已然碎裂得只剩一半, 另一枚棋子也搖搖欲墜地顯現出幾道裂縫。
老者挨個瞧過去:“大逆不道便算你達成了罷,接下來便是......粉身碎骨。”
滂沱大雨應聲而落, 而原本陰沉的天空卻被炫目的劍光與法術硬生生照亮一片。
雨滴在空中被劈斬開,寧千岫一劍洞穿了“鐘善”的肩膀,奪了武器將他推遠,又反身架住“言泉”的長槍格開,鬢邊長發被琴絃削斷,寧千岫已然血肉模糊的手指一夾,磅礴靈力順著細絲反彈回去將整個古琴震斷。
鐘善緊繃的身體此刻終於垮下,腿一軟跪在地上,紅著眼睛望向寧千岫,一副悲痛模樣:“寧兄,你糊塗啊!我明明已替你認了罪了,怎麼就是不聽呢!”
不過一句話的功夫,不知是誰的長劍便沒入寧千岫的肩膀,他面無表情地將劍折斷拔出,鮮血潑得老高,又被滂沱大雨沖散:“閉嘴。”
寧千岫的身影頃刻間便被無數仙民吞沒,自己身前卻連一絲鮮血都沒有沾染上,這樣的景象實在太過眼熟,鐘善目眥盡裂。
他......為何會在此地,又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眼前之人又是誰?
他腦袋昏沉一片,似乎不止一次覺得,眼前少年年紀這樣輕,不該是被萬人敬仰的神君,也不該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
葬劍谷中,無人發現兩道微弱的光芒亮起,一道符籙從鐘善的衣襟出落下,緊閉的雙目微微一顫,隱約看見了深陷陣法之中的寧千岫。
彷彿一道無形的枷鎖被生生撕裂,待鐘善反應過來時,他已執劍沖入人群中:“寧師弟!”
因他的幫助,寧千岫總算找到機會喘了口氣,他身上已有了不少皮外傷,整個人宛若浴血而出,有些疑惑地聽到他口中極為陌生的稱呼。
【關鍵人物已覺醒,解鎖中級識別功能,將以“鐘善”面容作為標記,另已試圖向外部發出求救訊號,請宿主切莫沖動行事!】
寧千岫撥出一口熱氣,丹田處隱隱有光華流轉,靈力如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般,他手中瞻前顧後的招式終於多了三分狠辣,行雲流水地將身前兩三個切菜似地將“鐘善”與“自己”一同送上了西天。
鐘善見寧千岫神色不似認識自己,心念一動便明白幾分當下的處境,將口中的話嚥了下去,又被面前女裝的自己驚得差點握不住劍,回過神來嫌惡地將人捅了個對穿。
“太醜了!這穿的什麼東西!”
可即便多了個人,仙民們本就與二人境界相當,如今又是為了神君內丹無所不用其極,寧千岫的狀況並未好上多少,他一隻手撐在鐘善的肩膀上,將唇邊嗆出的血沫抹去,眼尾一掃撿起腳邊的斷劍將躲在人群後企圖放冷箭的兩個熟面孔釘死在原地。
鐘善也好不到哪去,卻仍將身上剩餘不多的靈力分給寧千岫:“還行不行?實在打不過我們還不能跑麼?”
能跑到哪去,這鬼地方擺明瞭要將自己耗死在這裡。
雨下得愈發大,整個天穹彷彿漏了一般,急促的雨滴撲不滅隕星砸出的燎原火焰,天上天下、人界凡界皆是一片狼藉。
寧千岫因失血而發冷,腦中卻無比清晰。
只他們兩個,攔不住這些仙民。
他手中資訊不多,即便在此刻,他仍在思考那老者口中的話。
除卻那柄玄乎至極的劍外,大逆不道、斬天滅地、粉身碎骨,他手刃天君,蔑視仙民,自認達成了前者,可若手中無劍,又如何斬天滅地,若粉身碎骨,他又如何死而複生?
那原本尊貴無比的仙界之君,如今毫無聲息地躺在屋頂上,月白色的外衫早已被雨滴與鮮血弄得斑駁不堪,從前無比愛戴他的子民們嘴上說著悲痛,眼中卻只盯著內丹,毫不留情地從他的身體上踩過,他手中的鈴鐺也跟著聲聲作響,彷彿催命的鈴聲。
在鈴聲中,高塔之下再次傳來腳步聲,本被寧千岫與鐘善二人拼殺出一條口子的地方又被新來的仙民補上,這回寧千岫再無法辨識出他們的身份,只一分神的功夫,
亭閣中的老者聽見鈴聲,一雙精明眼睛睜大了些,看著半空中時隱時現的三枚棋子,嘆了口氣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