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世子又說道:“洪成浩,你報訊有功,我有重賞,你這就下去吧,明天再來聽我吩咐。”他說著,慢慢回頭,走回座位去。王嘉遇乘他轉身,偷偷抬眼一看,只見那世子穿著蜀錦長袍,身形微胖,這背影也有些熟悉,待他回過頭來,王嘉遇忙低下了頭,世子緩緩坐了下來,拿起案上一本書,看了起來。
洪成浩見王嘉遇神情有異,忙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二人又磕了個頭,退了出來。王嘉遇微有不祥之感。
王嘉遇滿腹心事,見此計不成,於是決定今晚獨自潛入詹王宮行刺。他想此舉不論成敗,次日城中必定封閉,捉拿刺客,於是要眾人先行出城,約定明日午間在城南二十里處一座破廟中相會。眾人自知武功與他相差太遠,多一人非但幫不了忙,反而成為累贅,單是他一人,脫身便容易得多,俱各遵命,叮嚀他務須小心。
孟逸然出門時向王嘉遇凝望片刻,低聲道:“嘉遇哥哥,此行如同龍潭虎穴,能行刺成功當然最好,要是刺不到也就罷了,你自己可千萬要保重。你知道的,在我心裡,一百個詹王也及不上你一根頭髮,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若是從此再也見不到你……我……我……”說到這裡,眼圈兒登時紅了。王嘉遇大為感動,握緊了她的手,道:“你放心。”
王嘉遇等到初更時分,攜了墨玉筆與金棋子,來到宮牆之外。眼見宮外守衛嚴密,悄步繞到一株大樹後躲起,待衛士巡過,輕輕躍入宮牆。眼見殿閣處處,卻不知詹王居於何處,一時大費躊躇,心想只有抓到一名衛士或是宮女來逼問一番。
他放輕腳步,走了小半個時辰,不見絲毫端倪,心想:“這件事艱難萬分,詹王府比當日中夜探臨峽王府可艱難多了!務須沉住了氣,今晚不成,明晚再來,縱然須花一兩個月時光,那也不妨。”
這麼一想,走得更加慢了,繞過一條迴廊,忽見花叢中燈光閃動,忙縮身在假山之後,過不多時,只見四名宮女提了宮燈,引著三名官員過來。王嘉遇眼見人多,若是搶出擒拿,勢必驚動,只要一聲張,詹王有所準備,便行刺不成了,當下躡足在後跟隨,只見那七人走向一座大殿,進殿去了。見殿外匾額寫著“風華殿”三字。
王嘉遇繞到殿後,伏身在地,只見殿週四五十名衛士執刀守禦,心中一喜:“此處守衛如此森嚴,莫非詹王便在殿中?”
在地下慢慢爬近,拾起一塊石子,投入花叢。四名衛士聞聲過去檢視。王嘉遇展開輕功,已搶到牆邊,使出“壁虎遊牆功”沿牆而上,頃刻間到了殿頂,伏在屋脊之上,傾聽四下無聲,自己蹤跡未被髮見,於是輕輕推開殿頂的幾塊琉璃瓦,從縫隙中凝目往下瞧去。只見滿殿燈燭輝煌,那有四名大官正跪在地下,其中三名正是剛才宮女引著的,另一人看背影正是世子鞠旻裕,他們行的是三跪九叩大禮,王嘉遇大喜:“果然是在參見詹王。”
只聽得最前面的一名絡腮鬍子的中年大官說道:“臣梅鵬程見駕。”其中一名滿臉麻皮的大官說道:“臣朱亞隆見駕。”最後一名面容尖削的官員道:“臣馮笠見駕。”
王嘉遇緩緩移身向南,從縫隙中向北瞧去,只見龍椅上坐著一人,雙目炯炯有神,約莫四十來歲年紀,那便是當年處死自己父親的詹王鞠陸了。王嘉遇尋思:“我從這裡發射金棋子,應該可以取他性命,只是隔得遠了,並無十分把握,倘若侍衛中有高手,別要給擋格開去,還是跳下去就近行刺穩當。”
只聽詹王道:“世子,近些時日皖南戰事如何?今日接到報告,說是滿蒙元帥阿吉拉在六安、安慶一帶中了埋伏,打了個大敗仗,難道苗家華的軍隊居然這麼能打?你們可知道六安、安慶一帶的指揮官是誰?”王嘉遇心想:“原來他們在說我們打的那場勝仗,我倒要聽聽。”
世子鞠旻裕應了一聲,抬起頭來,王嘉遇這時才看清他的臉,險些驚得叫出聲來,原來竟是那日跟著富安的茂竹幫少年“富貴”!王嘉遇猛然想到:“那日聽屏兒稱呼他‘哥哥’,難道屏兒竟是詹王的公主?”
只聽世子道:“父王,兒臣已詳細查過,帶軍的總兵叫胡吉勇,武藝很是不錯。”詹王“哦”了一聲,對那三位大官道:“你們去仔細查明白,看能不能設法要他來投降本王,瞧瞧他是貪財呢?還是好色。倘若他倔強不服,就想辦法派刺客刺殺他。但首先儘量想辦法讓這人為我大詹所用。此人能打敗滿蒙名將阿吉拉,是個人才,咱們決不能輕易放過了。”三位大官都道:“王爺聖明英斷,那胡吉勇若肯歸降,是他的福氣。”
詹王嘆了口氣,說道:“三位愛卿都不是外人,咱們當年中了反間計,誤殺了子瑜賢弟,本王事後想來,常覺可惜……”王嘉遇聽他提到父親,耳中登時嗡的一聲,心道:“反間計!果然是大宗用的反間計!”只聽得詹王、世子和那三名大官都在嘆氣。
王嘉遇心情十分激動,他們接下來說的什麼也沒聽進去。過了半晌,才定了定神,只聽那朱亞隆道:“現在各路諸侯都在爭奪一線之機,大宗的地位早已搖搖欲墜,總得讓他們在洛陽繼續打下去,各方精疲力盡,我大詹便可坐收漁翁之利了,到那時王爺一舉而得中原。”詹王笑道:“好一招‘卞莊刺虎’之計!洛陽大會戰後,收復兩京,然後繼續北上,當可還於舊都。”
王嘉遇暗暗心驚:“這詹王爺當真厲害!魯王爺、臨峽王跟他比起來可真是天差地遠了。我非殺他不可,此人不除,只怕……只怕將來天下的主人……只怕……”隱隱覺得不妙。
王嘉遇呆了一陣,又聽到詹王和眾人商議日後取得天下之後,如何治理,此時如何先為之備,倒似天下已經是掌中之物一般。王嘉遇輕輕又揭開了兩片琉璃瓦,看準了殿中的落腳之處,又聽詹王道:“當今天下之所以流寇四起、軍閥混戰,說來說去,也就一個道理,那就是老百姓沒飯吃,自從共末之後,這幾十年來,老百姓可算吃盡了苦頭了。咱們得了天下之後,可不能像大宗苗家鑫這樣苛捐雜稅,第一件大事,就是要讓天下老百姓吃飽飯……”王嘉遇心下一凜:“這話說的很對!”
詹王又道:“要老百姓吃飽飯,你們有什麼好辦法?老梅,你先說說看。”他稱呼朱亞隆為“朱先生”,對梅鵬程似乎不太客氣,都是稱呼他“老梅”。
梅鵬程道:“王爺未得江山,先就唸念不忘於百姓民生,這番心得,必得上天眷顧,以臣愚見,要天下百姓都有飯吃,大宗便是前車之鑑,第一需要輕徭薄賦,決不能向大宗那樣,不斷加餉搜刮。”詹王點點頭:“‘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說的極是。咱們統一天下之後,需要定下規矩,只要庫中有餘,就得不加賦稅。老馮,你有什麼好主意?”
那馮笠是蘇州人氏,本為街道辦事處看門之人,平素喜歡讀書,以狂妄自大聞名,其人出身雖賤,口才卻是極好,而且才思敏捷,善於縱橫之術。當下奏道:“王爺,天下一統後,需要對各藩國百姓一視同仁,千萬不可厚此薄彼,湖廣百姓亦不可厚待,其他地方百姓亦不可薄待,若是像大宗一般,將天下強行分為三等藩國,乃取亂之道也。”詹王道:“大宗兵馬、權謀當世無雙,可是他的江山卻坐不穩,老馮,你說的很多。”
王嘉遇聽了這些話,只覺句句入耳動心,渾然忘了此行是要來刺殺此人,內心隱隱似乎盼望能多聽一會兒。
這時,兩名宮女上來,換去御座前桌上的宮燈,燭光一明一暗之際,王嘉遇心想:“再不動手,更待何時?”左掌提起,猛力擊落,咔嚓一聲響,風華殿頂的兩根椽子登時斷了,他跟著瓦片泥塵,躍下殿來,右足踏上龍案,墨玉筆就向詹王胸口刺去。
詹王兩側四名侍衛搶上,來不及拔刀,已同時擋在詹王身前,嗤嗤兩聲響,其中兩名侍衛已經中了墨玉筆而死。詹王久經沙場,身手甚是敏捷,從龍椅上急躍而起,退開兩步,這時又有十多名侍衛搶上攔住王嘉遇,梅鵬程和馮笠先撲向王嘉遇身後,各伸雙手抱住他,王嘉遇左腳反踢,砰砰兩聲,將他二人踢得直摜出去,便這麼一緩,世子、朱亞隆已經掩護著詹王退開兩步。
王嘉遇大急,心想今天要是給他逃了去,以後再要行刺,可就更加不容易了。當下連發兩枚金棋子,卻都給侍衛用盾牌擋開了。王嘉遇墨玉筆連刺,更不理會眾侍衛,急忙向詹王衝去。眼見和他距離不過丈許,世子也看清了他的臉,叫道:“王公子,原來是你!”
王嘉遇更不停手,往前衝去,驀地裡帷幕後搶出八名武士,都是空著手,同時撲到。王嘉遇右足一彈,一聲響,踢飛了其中一名,跟著左足鴛鴦連環,一名武士此時正自左側撲來,王嘉遇左腳提中他的胸口,他雙手一伸,牢牢抱住了王嘉遇的小腿,這名武士口中鮮血狂噴,雙手卻死死抓住不放。
這八名武士是詹王訓練的親隨,善於摔跤擒拿,此刻正在殿旁伺候,一聽到有刺客,紛紛搶上來護駕。
王嘉遇左足力甩,卻甩不脫這名武士,墨玉筆跟著揮出,削去了他半邊腦袋,但那武士雙手兀自緊緊抓住了王嘉遇的小腿。忽聽得身後一人喝道:“誰這麼大膽,敢來行刺王爺?”
王嘉遇全不理會,也不回頭,跨步上前去追詹王,只跨出一步,頭頂風聲颯然,一件兵刃襲到,勁風掠頸,有如利刃。王嘉遇吃了一驚,知道這人武功高強之極,不敢去招架,危急中滾倒在地,一個筋斗翻出,舞動護頂,這才躲開。
燭光照映下,只見眼前站著一箇中年道人,眉清目秀,臉如冠玉,右手執著一柄拂塵,冷笑道:“大膽刺客,還不拋下兵器受縛?”
王嘉遇眼光只向他一瞥,又轉去瞧詹王,只見已有數十名侍衛擋在他身前。王嘉遇斗然躍起,急向詹王撲去,身在半空,驀見那道士也躍起身子,拂塵迎面拂來。
王嘉遇手裡墨玉筆連刺兩下,快速無倫。那道士側頭避了一劍,拂塵擋開一劍,跟著千百根拂塵絲急速揮來。王嘉遇伸左手去抓拂塵,右手劍刺他咽喉。刷的一聲響,塵尾打中了他左手,手背上登時鮮血淋漓,原來他拂塵之絲系以金絲銀絲所制,雖然柔軟,運上了內勁,卻是一件致命的厲害兵刃。
就在這時,墨玉筆的筆尖也已鎖住那道人肩頭。
兩人在空中交手三招,各受輕傷,落下地來時已交叉易位,心下均是驚疑不定:“這人是誰?武功恁地了得,實是我生平所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