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鵬飛點燃燭火,走到一隻木箱邊,掀起箱蓋道:“你看。”
賈思華一看,只見滿箱盡是金銀珠寶,一驚之下,做聲不得。
馮鵬飛把燭臺交給他拿著,搬開木箱,下面又有一隻木箱,伸手便去扭箱上銅鎖。賈思華道:“別看旁人隱私,只怕惹出禍來。”馮鵬飛道:“這裡氣息古怪。”賈思華忙問:“甚麼氣息?”馮鵬飛道:“血腥氣。”賈思華便不敢言語了。
馮鵬飛扭斷了鎖,靜聽房外沒有動靜,輕輕揭開箱蓋,把燭臺往箱內一照,兩人登時嚇得目瞪口呆。
但見箱中赫然是兩顆首級,一顆砍下時日已久,血跡都已變成黑色,另一顆卻是新斬下的。兩顆首級都用石灰、藥料制過,是以鬚眉俱全,那顆砍下已久的也未腐爛。饒是馮鵬飛久歷江湖,這時也嚇得手腳發軟,賈思華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馮鵬飛輕輕把箱子還原放好,說道:“快走!”到炕上推醒了賈貴,摸到廳上。三人躡足走到門邊,馮鵬飛摸到大石,心中暗暗叫苦,竭盡全力,也搬它不動,剛只推開尺許,忽然火光閃亮,那姓湯的拿著燭臺走了出來。
馮鵬飛手按刀柄,明知不敵,身處此境,也只有硬起頭皮一拼。哪知姓湯的並不理會,說道:“要走了嗎?”伸手把大石提在一邊,開啟了大門。
馮鵬飛和賈思華不敢多言,喃喃謝了幾句,低頭出門,上馬向東疾馳。奔了十幾裡地,料想已脫險境,正感寬慰,忽然後面馬蹄聲響,有人厲聲叫道:“喂,站住,站住!”三人哪裡敢停,縱馬急行。
突然黑影一晃,一人從馬旁掠過,搶在前面,手一舉,馮鵬飛坐騎受驚,長嘶一聲,人立起來。馮鵬飛揮刀向那人當頭砍去。那人空手拆了數招,忽地高躍,伸左拳向馮鵬飛右太陽穴打落。馮鵬飛單刀使一招“橫架金梁”,向他手臂疾砍。豈知那人這一拳乃是虛招,半路上變拳為掌,身未落地,已勾住馮鵬飛手腕,喝聲:“下來!”將他拖下馬來,順手奪過了他手中單刀,擲在地下。
星光稀微中看那人時,正是那姓湯的農夫。
那人冷冷的道:“回去!”回過身來,騎上馬當先就走,也不理會三人是否隨後跟來。馮鵬飛知道反抗固然無益,逃也逃不了,只得乖乖的上了馬,賈思華和賈貴也無奈,三人跟著他回去了。
一進門,只見廳上燭火明亮,那少年和其餘三人坐著相候,神色肅然,一語不發。
馮鵬飛自忖不免一死,索性硬氣一點,昂然說道:“馮大爺今日落在你們手中,要殺就殺,不必多說。”
姓湯的問道:“王大哥,你說怎麼辦?”姓王的沉吟不語。姓徐的道:“把賈公子主僕放走,把這姓馮的宰了。”姓王的道:“這姓馮的幹保鏢生涯,做有錢人走狗,能是甚麼好人?但他今天見義勇為,總算做了件好事,就饒他一命。郭兄弟,把他兩個招子廢了。”
姓郭的站起身來,馮鵬飛慘然變色。
賈思華不懂江湖上的黑話,不知“把招子廢了”便是剜去眼睛之意,但見了各人神情,想來定是要傷害馮鵬飛,正想開口求情,那少年道:“王伯伯,我瞧他怪可憐的,就饒了他吧!”
姓王的與眾人對望了一眼,頓了一頓,對馮鵬飛道:“既然有人給你求情,也罷,你能不能立一個誓,今晚所見之事,決不洩漏一言半語?”
馮鵬飛大喜,忙道:”今晚之事,在下實非有意窺探,但既然被我見到了,自怪馮某有眼無珠,不識各位英雄好漢。各位的事,在下立誓守口如瓶,將來如違此誓,天誅地滅,死得慘不堪言。”姓王的道:“好,我們信得過你是一條漢子,你去吧。”馮鵬飛一拱手,轉身要走。姓徐的突然站起來,厲聲喝道:“就這樣走麼?”
馮鵬飛一愣,懂了他的意思,慘然一笑,說道:“好,請借把刀給我。”
姓湯的從桌下抽出一把利刃,輕輕倒擲過去。馮鵬飛伸手接住,走近幾步,左手平放桌上,嗖的一刀,登時砍下三個手指,笑道:“一人作事一身當,這事跟賈公子全沒幹系……”
眾人見他手上血流如注,居然還硬挺住,也佩服他的氣概,姓徐的大拇指一挺,道:“好,今晚的事就這般了結。”轉身入內,拿出刀傷藥和白布來,給他止血,縛了傷口。
馮鵬飛不願再行停留,轉身對賈思華道:“咱們走吧。”
賈思華見他臉色慘白,自是痛極,想叫他在此休息一宿,可是又說不出口。
姓王的道:“賈公子來自萬里之外,我們驚嚇了遠客,很是過意不去,別讓你回到外國,說我們中國都是窮兇極惡之輩。這位馮朋友也很夠豪氣。這樣吧,我送你這個東西。”說著從袋裡掏出一塊東西,交給賈思華。
賈思華接過一看,輕飄飄的是一塊竹牌,上面烙了“萊門”兩字,牌背烙了一些花紋,看不出有甚麼用處。
姓王的道:“賈公子,眼前天下大亂,你一個文弱書生不宜在外面亂走,我勸你趕快回國去。這幾天在路上要是遇上甚麼危難,拿出這塊竹牌來,或許有點用處。過得幾年……唉,或者是十年,二十幾年,你聽得中土太平了,這才再來吧!亂世功名,得之無益,反而惹禍。”
賈思華再看竹牌,實不見有何奇特之處,不信它有何神秘法力,想是吉祥之物,隨口謝了一聲,交給賈貴收在衣囊之中。三人告辭出來,騎上馬緩緩而行。回到適才和那姓湯的交手所在,見單刀兀自在地,閃閃發光,馮鵬飛拾了起來,心想:“我自誇英雄了得,誰想折在人家手裡,才知道天外有天。”
天明時,到了一個小市鎮上,賈思華找了客店,讓馮鵬飛安睡了一天一晚。次晨才再趕路。行到中午時分,打過尖,上馬又行了二十多里路,忽然蹄聲響處,一騎馬迎面奔來,掠過身旁,向三人望了一眼,絕塵而去。行了五六里路,後面馬蹄聲又起,仍是那騎馬追了上來。這次馮鵬飛和賈思華都看得清楚了,馬上那人青巾包頭,眉目之間英悍之氣畢露,從三人身旁掠過,疾馳而前。
賈思華道:“這人倒也古怪,怎麼去了又回來。”馮鵬飛道:“賈公子,待會你自行逃命罷,不用等我。”賈思華驚道:“怎麼?又有強盜麼?”馮鵬飛道:“走不上五里,必有事故,不過咱們後無退路,也只有向前闖了。”
三人惴惴不安,慢慢向前挨去,只走了兩裡多路,只聽見噓哩哩一聲,一支響箭射上天空,三乘馬從林中竄出,攔在當路。
馮鵬飛催馬上前,抱拳說道:“在下百世鏢局姓馮的,路經貴地,並非保鏢,沒向各位當家投帖拜謁。這位賈相公來自外國,他是讀書人,請各位高抬貴手,讓一條道。”他在江湖上本來略有名頭,手上武藝也自不弱,不過剛斷了手指,又想這一帶道上的朋友多半與姓王的是一夥,是以措詞謙恭,好言相求。
三乘中當中一人雙手空空,笑道:“我們少了盤纏,要借一百兩銀子。”
他說的是江浙一帶方言,馮鵬飛和賈思華愕然相對,不知他說些甚麼。
剛才騎馬來回相探的那人喝道:“借一百兩銀子,懂了沒有?”馮鵬飛見他們如此無禮,不禁大怒,喝道:“要借銀子,需憑本事!”當先那人喝道:“好!這本事值不值一百兩銀子?”從背上取下彈弓,啪啪啪,三粒彈子打上天空,等彈子勢完落下,又是連珠三彈,六顆彈子在空中分成三對,互相撞得粉碎,變成碎泥紛紛下墮。
馮鵬飛見到這神彈絕技,剛只一呆,突覺左腕劇痛,單刀噹的一聲落在地下,才知已被他的彈子打中了手。
對面第三人手持軟鞭,縱馬過來,一招“枯藤纏樹”,向他腰間盤打而至。馮鵬飛勒馬避開。那人軟鞭鞭頭乘勢在地下捲起單刀,抄在手中,長笑一聲,縱馬疾馳,掠過賈貴身邊時,白光閃動,鋼刀揮了兩揮,已割斷他背上包裹兩端的布條。他卻毫不停留,催馬向前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