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剛剛跑進去回話的冬至搭著門朝他招手,“容先生讓您進去。”
“好。”
才到門口,便聞見一股濃鬱的血腥氣,走進屋內,氣味更甚。屏風前的玦娘正癱坐在草墊上,袖口和襟前都沾著血跡。見到他來,她搖搖晃晃地站起,滿面淚痕:“陸先生……”
“玦姑娘。”蘇聿頷首見了禮。
“幫我把藥箱裡那個青釉瓶子拿過來!”容玖在裡面喊道。
蘇聿依言取了瓶子,繞過屏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間,瞳仁微微一縮。
滿眼的血。
打翻的陶碗,藥汁淋漓的幾案,淩亂地散落在各處的染血細布,混著已幹涸發黑的血漬,被幽暗的燈火籠罩著,在狹小的屋內蔓延成深不見底的漆黑河流。昏死在榻上的庭山妖披散著發,額前發隙下的深色瘢痕若隱若現,幾近透明的唇角仍有未拭淨的血,小衣早已被冷汗和血水浸透,緊貼著單薄的身軀,似一片即將被拖入河底的慘白紙人。
容玖正坐在榻沿,滿面緊張地撚轉著庭山妖手腕處細如發絲的金針,額上一片密密的汗。
“婆婆,水來了!”
秋分端著一盆熱水“砰砰砰”跑入屋內,直接用小臂掃開案上的雜物後放下面盆,又迅速抽下搭在肩上的巾帕,蘸水擰好後遞給藍璽。守在榻前的藍璽撥開庭山妖濕透的發,將熱氣騰騰的巾帕捂上她頸側。而秋分又飛快撿起地上各處髒汙的布條,滿滿抱了一懷,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片刻後,容玖收針,一抹頭上的汗:“藥呢?讓她喝下去試試。”
藍璽轉頭丟開涼下來的巾帕,劈手奪過蘇聿手上的藥瓶,拔了瓶塞,一手握著藥瓶,另一隻手試著扶起庭山妖,就要將藥汁喂下去。但她到底忙了一個晝夜,又騎了大半夜的馬,眼下一稍稍鬆了心神,洩掉的氣便有些緩不過來,手仍微微打著顫。
“……讓某代勞罷。”
蘇聿重新拿過藥瓶,蹲到庭山妖面前。近看才發現,比起上次初見,她的臉又消瘦了一圈,貼在頰側的碎發清晰地勾出了顴骨的形狀。
藍璽起身讓出了位置,防備地盯著他。蘇聿恍若未覺,扶住庭山妖的後頸,將瓶口湊近她嘴邊。但她牙關緊閉,幾滴藥汁順著唇角流了下來。藍璽見狀,沖屏風後喊:“玦娘,把撬口用的木條取來。”轉頭對蘇聿道,“你且等——”
卻見蘇聿不知何時換了姿勢,此時正讓庭山妖枕著左臂,左手握著藥瓶,右手兩指則探入她口中,輕而易舉地撬開了牙關,旋即將藥汁往裡一灌——
“咳咳!”
庭山妖猛地嗆咳起來,未嚥下的藥汁和血絲登時濺上蘇聿的前襟。玦娘聽聲不對,倉惶趕來。藍璽面色大變,要攔蘇聿:“你做什麼!”
面前橫過一隻手臂,是容玖。
“前輩放心,蘇——”容玖急著按住她,險些說漏了嘴,“——素來都是陸先生給某打下手的,他知道分寸。”又趕緊扭頭對蘇聿道,“別讓弦姑娘咳出來,全喂她喝下去!”
蘇聿未在意身旁的慌亂,半掩住懷中庭山妖的嘴,待她緩了口氣,立刻把剩下的小半瓶藥汁一氣兒餵了進去,隨後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他將放在後頸的手往下移了移,轉而耐心地撫著她的背,直到她順了氣複昏過去,才把人扶回榻上。
見庭山妖終於平靜下來,藍璽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摸著矮幾緩緩坐下。容玖也跟著鬆了口氣,轉而注意起蘇聿的模樣,強笑著緩和緊張的氣氛:“久未看到你狼狽的樣子,乍然一見,倒是親切。”
蘇聿掏出帕子,隨意擦了下右手上被咬出印子的指節:“別說風涼話了。”他問容玖,眼睛卻看著庭山妖,“怎麼樣了?”
容玖收了笑,嘆氣:“眼下雖不至於因失血而亡,但總歸是元氣大傷。現在下只能等弦姑娘自己醒來,吾等能做的,已經做盡了。”
他看向玦娘:“玦姑娘,弦姑娘此番是如何發病,如何用藥,發病前都吃了什麼,做了什麼,屋內有沒有放置了與平常不同的東西——諸如此等,還請都與某詳細說說。”
“……是。庖屋還有哥兒沒吃完的粥湯與熬藥剩的藥渣,請先生隨妾來。”
玦娘帶容玖出屋,立刻就有幾個女童端著巾帕熱水、抱著幹淨的床褥衣衫跑進來。蘇聿正要避開,被藍璽喊住了:“等等,你且轉過身去。”
蘇聿只好背過身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