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色陰沉,屋內也光線昏昏。
淩長風的視線飛快地掃視了一圈,才在窗邊的書?案下瞥見了一片曳地的裙角。
他?不自覺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就見蘇妙漪閉著眼靠在躺椅上,她墨發披散,又穿著一襲黑色寬袖紗裙,整個人一動不動,幾乎與?屋內的暗影融為一體。
淩長風走到?跟前,才看?清蘇妙漪的面容。她唇上沒什麼血色,可臉頰上卻染著兩片不大正常的紅雲,兩彎秀眉也難受地蹙成一團。
淩長風心?裡一咯噔,連忙低下身?,喚了兩聲蘇妙漪,又將?手背貼上她的額頭,果然觸到?了略微發燙的體溫。
“蘇妙漪?蘇妙漪!”
蘇妙漪眼皮動了動,好?一會兒才勉強睜開?,迷迷糊糊地看?向淩長風,眼底都是紅的。她囁嚅著唇,像是想要說話,卻又發不出聲音。
眼見著她唇上都已經幹得出現了裂紋,淩長風才反應過來,趕緊去倒了杯涼水,又折返回來,小心?翼翼地將?蘇妙漪攙起來。他?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讓蘇妙漪倚靠著他?的肩,將?茶盞遞到?她唇邊,一點?點?傾斜,“快喝點?水……”
許是燒得有些糊塗,蘇妙漪雖行動遲緩,可聽?到?什麼便做什麼,乖乖低頭將?那涼水飲得一幹二淨。
淩長風握著茶盞的手下意識緊了一下,隨即便將?茶盞擱在一旁的書?案上,“你怎麼病成這樣也不叫人……我現在就去找大夫。”
語畢,他?就想扶著蘇妙漪靠回去,可衣袖卻被牽住。
“我不要大夫……”
蘇妙漪終於?出聲,虛弱的聲音裡破天荒帶了些孩子氣,“我只要我爹……”
淩長風啞然。
短暫的寂靜後,蘇妙漪也逐漸從混沌中清醒,尋回了神志。她緩緩松開淩長風的袖口,又恢複了往日的口吻,“不用請大夫,我沒事……”
她強撐著想要坐直身?,淩長風卻僵硬地攬住了她,在她肩上拍了拍,安撫道,“我們如今知道裘恕就是閆如芥,他?雖不會放了積玉叔,但也不敢傷了積玉叔……你放心?。”
蘇妙漪低垂著眼,“我知道。我只是……我只是覺得自己又蠢又沒用……”
頓住,她眉頭皺了又松開?,複又皺起,半晌才自暴自棄地將?臉別到?一旁,“算了,你不會懂的。”
“我為何不懂?”
淩長風出乎意料地說了一句,“其實你心中沒那麼想揭發裘恕,如果你想,就不會用那份小報試探蘇安安。你一念之差放過了裘恕,卻也從此失去了蘇安安,還讓積玉叔也身?陷險境,所以你覺得自己做錯了……我說得對嗎?”
“……”
蘇妙漪轉過臉來看?向淩長風,眉眼間有些錯愕。
見她這副模樣,淩長風便知道自己說對了,他?罕見地嘆了口氣,“蘇妙漪,你不是沒用,更不是愚蠢,你只是善良。而善良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蘇妙漪怔怔地望著淩長風,蘊積了好?幾日的情緒本?就被生病放大了幾倍,終於?在這一刻被紮破,伴隨著眼裡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
淩長風說得沒錯,如果她沒有糾結,如果她在得到?訊息的第?一時?間就將?那份小報發出去,如果她沒用那份小報試探蘇安安,那便不會落得今日的局面。
她給裘恕留下的那一丁點?餘地,卻叫他?反咬一口、將?自己逼入絕境,而刺向關鍵一刀的人,偏偏是蘇安安,是她視作至親的蘇安安……
來汴京之前,她分明是那樣的矢志不移,可怎麼還是會被久違的母愛和裘恕營造出的溫情假象所動搖。
只要這麼一想,蘇妙漪就愈發覺得自己對不起蘇積玉,眼淚流得更兇,沿著面頰滴落的淚水甚至將?她垂在身?前的袖袍都打濕了。
淩長風手足無措,既想讓蘇妙漪有所倚靠,又想找個帕子來。最後只能?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拭淚,一邊還絞盡腦汁地想著寬慰的話,“其實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的。至於?蘇安安……我娘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你如何待人,是你的事,別人如何待你,是她的事。別為旁人的錯傷心?難過……”
淩長風說了什麼,蘇妙漪其實並沒有聽?進去。可他?碎碎唸的聲音始終在耳邊,到?底還是緩解了她此刻的孤獨,讓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
“妙漪!”
忽然間,一道與?淩長風截然不同的嗓音遙遙傳來。
蘇妙漪打了個激靈,驀地攥住了還在她面前晃動的手,“爹……我聽?見我爹的聲音了……”
淩長風沒留意,只以為她病得出現了幻覺,擔心?地,“我還是去找個大夫……”
“妙漪,妙漪!”
蘇積玉的聲音漸行漸近,這次連淩長風也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