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在原地,待反應過來時,蘇妙漪已經快步走出涼亭,徑直走上了出府的行廊。
穆蘭一慌神,不甘心地追了上去,“蘇妙漪!”
她緊緊跟在蘇妙漪身後,終於將自己心中的真實所想脫口而出,“是,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我們傅家!蘇妙漪,我知道你肯定不會輸的……管他對方是什麼劉家黃家,你總歸是贏家……可這次不一樣,這次不一樣!”
蘇妙漪驀地停下步子,轉頭看向穆蘭,忍無可忍地,“有何不一樣?!”
穆蘭死死地瞪著她,眼眶通紅,半晌才咬牙道,“這次你若是贏了,我便輸了……”
蘇妙漪面上的慍怒忽然停滯了一瞬。
“如果你真的替鄭五兒討回了公道,臨安府衙從上至下,沒有一人是清白的,所有人都會遭殃,包括傅舟……傅舟的前程若是毀了,我這輩子也就毀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穆蘭聲嘶力竭地吼了出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蘇妙漪!”
破天荒的,蘇妙漪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望著面紅耳赤、痛苦不已的穆蘭,似是有些難以理解,“他是他,你是你……”
“怎麼可能他是他我是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女子一旦嫁了人,身家性命、富貴榮辱就全都繫於夫君一身!他得勢我便尊貴,他落魄我就成了牛馬……”
穆蘭一把抓住蘇妙漪的袖袍,既強勢又卑微地,聲音裡帶了一絲哭腔,“蘇妙漪,我將後半輩子都賭在了一個傅舟身上,你真的要讓我滿盤皆輸嗎?!”
“……”
蘇妙漪眸光顫動,眼神也變得有些空洞而茫然。
察覺到她的動搖,穆蘭心中一喜,愈發用力地攥緊了她的袖袍,乘勝追擊道,“妙漪,我從小到大都沒求過你什麼,這次就當我求你了……你與那鄭五兒才認識多久,與我又是多少年的交情。在你心裡,難道我的分量還不如一個市井潑皮,一個流氓賭徒嗎?更何況他都已經死了,你就成全我,好不好?”
她嚥了咽口水,眸子裡盈著的水光忽然泛起一絲貪婪的光亮,“你知道嗎?知府大人馬上就要升遷了,他有意讓傅舟接替自己,只要在這個關頭不出任何差錯,傅舟就是下一任臨安知府!從此以後你的知微堂也是有知府罩著的商鋪了,在臨安城什麼都不用怕……”
寒風驟然從行廊裡穿過,吹得蘇妙漪從腳底一直寒到了心裡。
與此同時,穆蘭發間的金步搖也被那股邪風吹得再次晃動,發出玎玎玲玲的碎響。
蘇妙漪被那步搖閃動的金光刺得幾乎睜不開眼,只覺得眼眶酸澀得發痛,眼角甚至有些濕濡。
她動了動唇,嗓音微啞,“……鄭五兒不是什麼市井潑皮、流氓賭徒,他是一條無辜的性命。若傅舟踩著這樣一條性命飛黃騰達、青雲直上,就算你如願成了知府夫人,夜裡難道能睡得安穩嗎?”
蘇妙漪話裡的失望和譴責之意就像一根利刺,狠狠紮向穆蘭。
穆蘭攥著她的手就好似被紮中了一般,猛地一揚手,甩開她的衣袖。
“我為何睡不安穩?又不是我害得他!是他自己投錯了胎,投胎在賤民巷,是他爹孃利慾薰心,將他賣給了劉家!他們與劉家是一樁你情我願的買賣,與旁人有何幹系?!我做錯了什麼?傅舟又做錯了什麼?我們憑什麼會睡不安穩!”
蘇妙漪只是望著她發間的步搖,沉默不語。
穆蘭卻像是被踩中了痛處,甚至再拉不下臉向蘇妙漪示弱求情,“你憑什麼這麼看著我!蘇妙漪,該睡不著覺的人是你才對吧?!”
她雙眼通紅,口吻都變得刻薄起來。
“你當所有人都忘了嗎?當初是你把鄭五兒從知微堂趕走的!如果不是你把事情做得那麼絕,他怎麼可能回到賤民巷,怎麼可能被他爹孃賣給劉家?!說什麼公道不公道,你做這一切是為了鄭五兒嗎?你是心中有愧,為了讓自己晚上睡得安穩!!”
自幼相識,知根知底……
所以就連捅刀都知道戳向哪裡才能一刀斃命。
蘇妙漪臉上的血色褪盡,視線終於從那金步搖上移開,緩緩落在穆蘭面上。
二人四目相對,卻是兩敗俱傷、頭破血流。
“蘇妙漪,你若非要一條路走到黑,那就當我們從來沒認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