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姓崔,名喚窈娘,母親早逝,所以與父親相依為命。可前段時日她父親病了,家中已沒有銀錢能為父親治病,窈娘便將自家的傳家寶拿去劉記當鋪當了。
“說是傳家寶,其實就是一副對?聯!”
窈娘擦著眼淚,“多年?前先皇微服來到臨安,曾坐過我?曾祖父的船,一時高興,便寫了副對?聯贈給我?曾祖父……”
“雖說是先皇禦筆,可也沒人說不能拿去換救命錢。偏偏我?爹知道後,發了好大的脾氣,說自己就是死,也不能把這對?聯當了!他就一個人去了劉記當鋪,然後……”
說著,窈娘又泣不成聲。
淩長風有些著急,接過話道,“那劉記就是個黑心當鋪,素來做慣了偷天換日的缺德勾當!竟把那幅聖上禦筆也給調包了,隨便換了幅假的給老崔頭,老崔頭不依不饒,與劉記的少東家起了沖突,那劉其名竟叫人硬生生將老崔頭給打死了……”
蘇妙漪抿唇,沉默不語。
窈娘悲從中來,還在哭,“如今劉家一口咬定,我?爹是本來就有病,才會被碰一下,人就沒了……他們給了我?一兩?銀子,讓我?料理後事,可殺人償命,我?絕不能就這麼算了!”
隔間內一片寂靜,唯餘窈孃的抽泣聲。
穆蘭抱著自己那疊訟師秘本站在一旁,忍不住打量蘇妙漪,臉上閃過些擔憂的神色。她想要提醒蘇妙漪什麼,可顧忌著窈娘還在這兒,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遲遲沒聽得蘇妙漪發話,淩長風也忍不住轉頭看她,剛想催促。
蘇妙漪卻是終於出聲了,“崔娘子。”
她不動聲色地看向窈娘,“你若是想伸冤,該去衙門。來我?這知微堂,又有何用呢?”
窈孃的哭聲倏然一滯。
淩長風還沒聽出蘇妙漪話中的推拒之意,沒頭沒腦地解釋道,“她是想讓咱們知微堂在小報上把老崔頭的冤情說清楚,讓所有人都知道劉記的罪行……畢竟劉記當鋪是有靠山的,若咱們不把事情鬧大,她一個弱女子去了衙門也只會受人欺淩……”
“你也知道劉記有靠山啊?”
蘇妙漪忍無?可忍地轉向淩長風,冷聲打斷了他。
淩長風愣住。
穆蘭也翻著手裡的訟師秘本,涼涼地插話道,“臨安城誰不知道,劉記當鋪的劉,是劉公公的劉!劉公公在聖上身邊伺候了多年?,劉記當鋪的東家與他原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方?親戚。就是為了巴結這位公公,甘願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他!那劉其名,可是喊劉公公一聲爹的,你敢得罪他?”
淩長風啞然片刻,還是不甘心地,“可他殺了人啊!皇子犯法,還要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他還只是一個閹人的兒子……”
話音未落,他便被蘇妙漪飛過來的眼刀嚇得噤了聲。
蘇妙漪氣笑了,“既然劉其名就是個閹人的兒子,臨安府衙也不會看在劉公公的面子上包庇他,那你帶著崔娘子去報官啊。怎麼,你淩長風有情有義就是沒膽子?”
一番話說得淩長風漲紅了臉。
“你自己不敢出頭,就要我?搭上整個知微堂替她出頭,到時候被劉家記恨的是我?,得罪劉公公的也是我?,你們倒是能往後一縮,藏起來做烏龜了?淩長風,你不會以為我?是什麼樂善好施、捨生取義的活菩薩吧?”
蘇妙漪一頓夾槍帶棒,淩長風好不容易才尋得空當,訥訥地憋出一句,“……你之所以做小報,難道不是為了做黎民百姓的耳目,做弱小之輩的喉舌嗎?”
“做黎民百姓的耳目,做弱小之輩的喉舌……”
蘇妙漪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她掀起眼,嘲諷地望向淩長風,“少拿你路見不平、慷慨仗義的那一套來揣測我?。我?蘇妙漪經?商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找死的!”
“……”
“我?為女子編書,是因為想賺她們的錢……我?替扶陽縣主討公道,是因為她是我?的義母,我?不想失去她這個靠山,還是為了賺錢……至於做小報,更是為了賺錢!”
蘇妙漪收回?視線,轉向一旁眼淚流得更兇的窈娘,面上的諷刺之意斂去,可口吻卻仍是淡薄的,“崔娘子,實不相瞞,劉記當鋪的兇案我?早就有所耳聞,可我?把它從當日的小報上擇下來了。”
此話一出,窈娘怔怔地抬眼看向蘇妙漪,眼裡除了難過,還多了一絲失望。
蘇妙漪察覺到了那絲失望,卻只裝作沒看見,繼續道,“知微堂不過是個書肆,我?不敢得罪劉家人,得罪劉公公。更何況,想要將這件事鬧得滿城皆知的方?式有很多……”
頓了頓,她眸光微動,搭在桌上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我?若是你,便將你爹的棺槨抬到劉記當鋪的門口去,再僱些人在當鋪門口高唱輓歌,亂灑紙錢。什麼殺人償命,什麼冒犯先皇……能扣多大帽子就扣多大帽子,不過切記,輓歌裡絕不能指名道姓地說劉家。”
說起來,這還是跟玉川樓學?的。
窈娘愣愣地聽著,面上除了悲切便只有迷茫。反倒是淩長風,眼底起了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