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容玠,我又撬了你的牆角哦
正是午後最睏乏的時候, 醉江月裡除了她們,便只有一桌酒酣耳熱的食客,還有個候在一旁等著收拾殘羹剩飯的雜役。
在食客酩酊大醉的囈聲裡, 在雜役悶倦的哈欠聲裡,蘇妙漪問顧玉映要不要自己的夫子。
顧玉映眸光微顫, 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我說, 我想拜你為師。”
蘇妙漪坦然地重複了一遍,“我之所以害怕你,不過是因為自卑不如你。自然, 這世間不如你的人太多, 若我能像旁人一般, 接納自己的侷限, 也不失為一個豁達悅己的好法子。可事實證明,我做不到。”
顧玉映的表情有些空白,她重新坐回了蘇妙漪對面。
蘇妙漪抬眼, 看向醉江月樓上, 看向昨日訂購會叫她無地自容的那間屋子, “昨日我之所以銳挫氣索,不過是因為我心裡明白,你說的話有幾分道理。所以自明日起,我就打算著手準備第二個系列的新書。至於這個系列做什麼內容、如何選編,這偌大的臨安城裡, 我只能向你請教。”
“而且, 有了這次新書訂購會你我的爭鋒,下個系列的新書一定能賣得更好。對了,連下次招幌上該寫什麼標語, 我都已經想好了。”
蘇妙漪打了個響指,“誰說女子只能讀風花雪月?”
顧玉映心念一動,百感交集。
她張了張唇,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最後卻只嘆了一句,“……你真是個天生的商人。”
蘇妙漪笑了,“我是個商人,你是個文人。可是顧娘子,光靠你那樣頤指氣使地說大道理,劈頭蓋臉將所有人罵一通,是沒法讓這天下女子都去讀聖經賢傳的。”
頤指氣使、劈頭蓋臉。
被戳了兩下刀子,顧玉映臉上有些掛不住。
“想要改變誰,就得先了解她們。我雖然也不能逼著她們去讀書,可至少能讓她們心甘情願買下這些書。只要這些書在她們的閨房裡,不論是書架、還是妝臺,久而久之,她們總歸會翻開。最初是一兩頁,然後便是十頁、二十頁,最後是一整本,一整冊……”
說著,蘇妙漪又斟了一杯茶,這次卻不是給她自己,而是雙手奉給顧玉映。
“如何?顧娘子現在願意收我為徒、與我共同編書了麼?”
顧玉映抿唇,眉眼間的高山冰雪搖搖欲墜、渙然欲釋。
她沒有伸手去接蘇妙漪的茶,“有幾句話我必須要說。”
蘇妙漪放下茶盅,“洗耳恭聽。”
“第一,昨日我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叫你下不來臺,實在抱歉。我不後悔說那番話,可昨日的時機、場合,還有我的態度,都不對。”
“第二,昨日我說你不過是個投機取巧的商人,這也錯了……蘇妙漪,你是我見過最聰穎、也最有度量的女子。”
顧玉映自嘲地笑了笑,“所以第三,我絕無資格做你的夫子。相反,是我該問你,你願不願意收我為徒,教我處世之道、權衡之法。”
蘇妙漪微微一愣,沒想到顧玉映會這麼說。
眼見著顧玉映也端起茶盅,雙手奉到她面前,那雙從來冷如霜雪的眉眼,此刻卻燃著真摯而熱忱的燎原之火。
這簇火也蔓向了蘇妙漪——
將她一直以來面對顧玉映的卑怯、妒羨、不忿等等陰晦情緒,通通燒了個幹淨。
不過更令蘇妙漪開心的是,這簇火不是旁人饋贈,卻是她自己贏來的。
她笑了起來,“我要拜你,你要拜我,既如此,你我便都不要拜了,互相為師如何?”
在醉江月外打瞌睡的門童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睜眼就看見一白色人影翻身下馬。
“容,容大公子?”
門童詫異地跟上容玠匆促的步伐,“您可真是稀客啊,您今日是一個人,還是……”
容玠神色沉沉地打斷了他,“蘇妙漪在哪兒?”
門童一愣,連忙攔住要上樓的容玠,朝大廳另一頭指了指。
容玠停下,循著他指的方向回過身,目光越過層層屏風、排排桌椅,落在相對而坐的兩個女子身上。
二人皆是錦瑟華年,一個著青衣,似臨窗修竹,一個著粉衣,如灼灼芙蓉。
下一刻,她們不約而同舉杯,似是以茶代酒,將杯沿輕輕一碰,莞爾一笑。
清脆的一聲響,在大廳內繞梁不絕,落至容玠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