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女莫若父,顧玄章抬頭看了她一眼,淡聲道,“那日在醉江月,你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顧玉映心煩意亂,隨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爹,難道我說錯了什麼嗎?”
顧玄章搖搖頭,慢條斯理地又下了一子,徐徐道,“說的話或許沒什麼錯處,那會不會錯在別的地方了呢?”
顧玉映沉默不語。
“你若真覺得自己沒錯,現在便不會如此心神不定、疚心疾首了。”
顧玄章忽地將手裡的黑子往棋罐裡一丟,“罷了,你今日的心思不在棋上,我可不同你下了……”
顧玉映蹙眉,不甘心地,“爹。”
顧玄章卻是望向顧玉映身後,“九安,你來得正好。這盤棋,便由你陪她下完吧。”
顧玉映一愣,回頭就見容玠捧著一疊書,不知何時站在了拜石臺下。
顧玄章拂袖而去,容玠在顧玉映對面坐下,不動聲色地盯著棋盤上的殘局。
“我雖有些心浮氣躁,可這盤棋還是勝券在握。我爹就是不願輸給我,所以才將這殘局交給你……”
顧玉映搖搖頭,繼續落子。
“是麼?”
容玠垂眼。
手起子落,只一招就快刀斬亂麻地劫殺了顧玉映。
“這……”
顧玉映眼裡閃過一絲錯愕。
“顧公見你心不在焉,不願勝之不武,便一再退讓。沒想到你倒不領情,反而以為自己穩操勝券。”
顧玉映盯著那棋局看了一會兒,似乎有所察覺,“你在說這局棋,還是在借棋說別的什麼?”
容玠抬手,將吃掉的白子一枚枚拈起,“小時候你被汴京城那些千金小姐排擠的時候,曾問過我,為何她們不願同你玩樂,記得麼?”
顧玉映愣了愣,不明白容玠為何忽然提起這一茬。
“記得。那時你告訴我,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好,而是她們的問題。”
容玠點點頭,將手中白子盡數投進顧玉映手邊的棋罐裡,“我錯了,你也錯了。”
“……什麼?”
“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容玠終於掀起眼看向顧玉映,神色平靜得可怕,“顧玉映,你博覽古今、學富才高,怎麼到頭來連《道德經》都未曾讀明白?”
秋黃的梧桐葉翩然落下,蓋在只剩下滿盤黑子的棋局上。
顧玉映獨自一人枯坐拜石臺上發怔,對面的容玠已經不知所蹤。
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顧玉映耳畔反複回響著容玠的話,臉色不大好。
這句話出自《道德經》第五十八章,是教人在立身處世時如何保持一種平衡——方正而不生硬、有稜角而不刺傷他人、直率而不放肆、光亮而不刺眼。
這便是聖人的道。
盡管從始至終,容玠的神色都是淡淡的,語氣也不溫不火,可“連道德經都沒讀明白”卻已經是顧玉映聽過最重的一句話了。
這就好像一根刺,趁她毫無防備時,紮在了她的自尊心上。
顧玉映是有些羞惱的,可羞惱之餘,她竟又生出另一個念頭。
若她只是被容玠這麼輕描淡寫地譏諷了一句,便已憋悶難受、無言以對。那之前在醉江月,被她當著眾人的面叱責“投機取巧”“圍困女子”的蘇妙漪,豈不是比她此刻還要難受千倍百倍……
“顧娘子。”
府學的齋僕匆匆走來,“知微堂的人來傳話,說他們家掌櫃想約您在醉江月小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