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何掌櫃沒有給臨兗知府審問她的機會。翌日,她的屍首被掛在了鎮子中央的大樹上。
她是服毒自盡的。早在她殺劉家財之前,就飲下了毒藥,臨兗知府只拖回去了一具屍體。
臨兗知府覺著她膽敢當街殺人,肯定是武威將軍的黨羽,本想拿她請功,結果到手的鴨子飛了,氣得他下令不許任何人給何掌櫃收屍,否則以「亂黨」論處。
透過茶肆二樓的窗戶,正能看見那棵大樹,何掌櫃身上的紅裙很顯眼,裙擺被風吹得微微晃動。
沈菱扒著窗戶縫,靜靜地望著,指甲摳進了窗欞裡,卻沒有哭,直把嘴唇咬出了血印子,最後突然對我說:
「寶兒姐,我要當將軍,跟我爺爺一樣,當大將軍。」
另一邊,眼看著沒法跟晉王交代,臨兗知府信了何掌櫃的說辭,將大半的兵力派出了平安鎮,沿途搜尋沈菱的蹤跡,試圖亡羊補牢。
此舉,正成了沈菱出逃的契機。
三日後,一位「乞丐」突然出現在茶肆門前,藉著乞食的由頭,偷偷往門縫裡塞了張紙條。
那紙條上寫著一首打油詩,是當年武威將軍寫來哄沈菱玩的,只有他們這對爺孫知曉。
沈菱大喜過望,認出外頭的「乞丐」正是武威將軍的心腹,對了幾句暗語,商定子時出逃。
到了約定的時間,兩名武威將軍的手下化裝成了負責運送士兵屍首的晉王軍,推著裝著屍體的板車途經茶肆後巷。
沈菱趁機從狗洞鑽出去與他們彙合。臨走前,她依依不捨地抱了抱我,哭著說:「寶兒姐,衛姐姐,我不會忘記你們的。珍重!」
我把耳朵貼在院牆上,聽著車轍聲被淅淅瀝瀝的小雨沖淡,一點點消失在街道盡頭,忽然轉身抱住了衛寧瑤。
她懂我,順著我的後背哄:「寶兒姐,她會沒事的,武威將軍會贏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哄著哄著,她自己哭了起來,說,「下雨了……」
下雨了,何掌櫃的屍身仍掛在樹上,任雨水沖刷。前路崎嶇,沈菱他們能不能與武威將軍團聚,仍是未知數。
而且,徐姨娘慘死的那天,也是個陰雨天。
我們哭了許久,最後抱在一起,昏昏沉沉地小憩了片刻。
再睜開眼,在這兒避難的姑娘們已經打掃好了屋子,熬了粥,給我的那碗裡添了點紅糖。
年歲最大的一位姑娘拘謹地說:「趙掌櫃,這些時日多虧你了,若不是你,我們早就……我瞧著,外頭那些個兵都撤了,是不是,仗要打完了呀?」
我擠出一抹笑來:「是啊,快要太平了……」
這群姑娘被憋壞了,嘰嘰喳喳地跟我聊了許久。有人惦念著在外流浪的父母,有人想著田裡快成熟的稻穀,以及山上沒來得及採摘的茶苗。
我們這群莊戶人大多看「天」吃飯。天,既是老天爺,也是那群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
上頭跺一跺腳,就能踩死一片草民。我們終日跪著捧著碗,等他們大發慈悲從指縫裡漏下點糧種。
可草民也有草民的骨氣,守著一點點甜頭,就能繪出彷彿近在咫尺的好日子。
如今,我們守著一間小小的茶肆,相互依偎著,等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