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數日後,大街上恢複了平靜,只是少了青壯年們,冷清了不少。
衛寧瑤起了個大早,殷勤地滿屋子亂竄。一會兒算算賬,一會兒整理一下架子。
我這個「僱主」莫名生出些「風水輪流轉」的快意。翻出瓜蹺著二郎腿,剛想哼個小曲,就聽啪嚓一聲,放在架子上的瓷瓶被衛寧瑤的袖子掃落,摔了個粉身碎骨。
衛寧瑤無措地看著滿地的瓷片,彎腰伸手就要撿。我大驚失色,魚躍而起抓住她的手,脫口而出:「小心手……」
轉念一想,不對,我心她幹嗎!忙數落道,「瞧你這袖子,也不知用襻膊綁一下。」
她倒是聽話,當即挽起了袖子,上頭竟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長疤痕!
我心尖一跳:「這是怎麼弄的?!」
她囁嚅道:「這是婆母訓誡我……」
我頓時惱火不已:「訓誡?打成這樣是訓誡?你犯了天條了?!」
她怯懦地攥著衣袖解釋:「是我不好,是我沒管好後宅……」
衛寧瑤說,她那前夫的某個小妾有了身孕後,婆母命她悉心照料。結果她照料了沒幾天,小妾的孩子落了,婆母疑心她是因妒生恨,故意謀害梁家的子嗣,罰她跪了三天的祠堂,還命她露出雙臂,用竹條狠狠抽打。
我聽得目瞪口呆:「你堂堂侯府小姐,就任他們這般磋磨?」
衛寧瑤不由潸然淚下:「自打我嫁入梁家,我受了怎樣的委屈,我爹都充耳不聞。梁家見人下菜碟,待我愈發惡毒。寶兒姐,我不明白,我年少時,父親他分明對我很好,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火冒三丈,聲音陡然拔高:「既然如此,你為何仍覺著捱打是你自己的錯?你是被打壞腦子了嗎?!」
衛寧瑤瑟瑟發抖地低下頭,含著背,像是隻落水的鵪鶉瑟縮著。
五年的光陰,就能叫明媚開朗的高門小姐,成了這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不得不說,她的父親定遠侯做了一筆精明的買賣。他在女兒年少時,給了她一點廉價的偏愛,叫她生出孺慕之心,以至於她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仍覺得父親是自己的靠山,只能小心翼翼地討好著。
於是我決定殘忍地戳破她的錯覺,沉聲說:「你爹真的對你很好嗎?你自己好好想想。他只是給了你好吃好穿,但當你和你的庶兄弟們一同犯錯時,他永遠偏袒兒子們。
「你對他而言,只是一塊肉。在你出嫁前,他叫你學琴棋書畫,把你養得漂漂亮亮,只為了讓你這塊肉能待價而沽。等你上了桌,他就無所謂你的死活了,只想讓客人吃得盡興。」
衛寧瑤面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嘴唇翕動了半天,終究沒說出反駁的話,只是頹唐地問:「我該怎麼辦啊?我沒有家了……」
我解開領口釦子,扯開衣衫,給她看左肩上一道明顯的疤痕:「你忘了嗎?我告訴過你的。我八歲那年,我爹醉酒後毒打我娘,我去攔著,被他一刀砍在了肩膀上。我娘趁機跑了,根本不顧我的死活。
「事後,他倆也只是慶幸於幸虧沒砍死我,不然就少了個幹活的。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沒有爹孃。牲口尚知舐犢情深,他倆連牲口都不如,怎配做我的爹孃?」
說著我哼笑出聲,一點點繫好釦子,「家?要什麼家!憑什麼教導男子要成家立業,到了女子,就只剩成家了?立業呢?立業被狗吃了?我落在哪兒,就在哪兒生根。丫鬟我當得,掌櫃我也當得!」
衛寧瑤擦了擦眼淚,眼中添了些許光亮:「寶兒姐,我能行嗎?我不似你勇敢……」
我毫不留情地揭了老賬:「你挺勇敢的,三十板子說罰就罰了。你若能把對我的狠勁用在別人身上,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狠人了。」
衛寧瑤惶恐地擺著手:「我,我,我這不是叫停了嗎!打在你身上,疼在我心裡……」
我翻了個大白眼:「別扯這沒用的。如果我捅你一刀,只捅了個半死,是不是就不算你的仇人了?」
她啞口無言,心虛地低頭看向腳尖。
我抱臂冷笑:「這花瓶的錢在你工錢裡扣。來日方長,你且聽使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