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惇王府的三公子殷顯,此刻正倚在雲姨娘的懷裡飲酒。
娶了那麼一個正妻,他在京城貴族子弟裡狠狠落了面子,好歹妾又不一樣,雲姨娘聽話、小意、漂亮,就是在外面也很給他長風頭。
外頭殷顯的小廝進來,垂下頭不敢看,道:「少爺,王妃娘娘的意思,還是讓您去那邊歇……」
殷顯眉頭擰起來,雲姨娘的手指就撫了上去,微微地用力,像是要將他抬起半邊的身子壓回自己懷裡。
「你找死?」
「妾不想讓爺走。」
雲姨娘的一雙眼,不哭的時候也像要流淚。
殷顯說:「我不喜歡愛嫉妒的女人。」
他是不願意處處聽惇王妃的,可也不喜歡雲姨娘這種要獨佔他的做派。殷顯動了動手指關節,發出喀喀的響。
而雲姨娘只是回答:「妾是替爺委屈。少奶奶,風情不通,性子也太硬了些。爺每每過去,都要發好一頓的火,很傷身呢。」
屋裡的人大氣不敢出,靜了一刻,殷顯身上那股危險的氣味慢慢散去。他開口,對小廝說:「回了你娘娘吧。爺在這歇了。」
雲姨娘就笑了,極其真心又極其滿足,叫看見的人都不知道她是真痴傻還是好手段。殷顯覺得心下十分煩躁,又有些奇特。他拿手蓋住雲姨娘的臉:
「笑成這樣很醜。」
屋裡一晌貪歡,屋外月明星稀。夏末時分,夜裡已經有些涼,雲姨娘出門時,要披一件黑色的鬥篷。她轉過幾個彎,就到了花園裡的假山。
陳端儀在那裡等著她。
「少奶奶。我妹妹的事,怎麼樣?」
「找到了。」
雲姨娘眼中一直蓄著的淚水,一下子滾落下來。
她沒再問別的,死相,死狀和死因,她曾經聽聞,再也不願意回憶。陳端儀握著她的手,說:「如今,你至少可以把她接回家安葬了。」
是哪一天?她如常去給陳端儀請安,結果陳端儀屏退了眾人,說出她原本的籍貫和名字,問她是不是還有一個妹妹。她的第一反應幾乎是萬念俱灰。
她說:「我是有個妹妹,叫小葵。家裡太窮,把她和我都賣出去做婢女,就分開了。後來好些了,贖回了我,也想來這裡贖她。」
她笑著:「您不知道,小葵特別好玩兒。小時候,在路上看見根順眼的樹枝子,拾起來說是她的寶劍。不知道從哪聽來的穆桂英掛帥,和我說她也要當個女將軍。」
「後來……」
後來的事,她沒有說。左不過又是惇王府一個卑賤如塵的小婢女,忤逆了金尊玉貴的三公子,丟了一條性命。她抬起頭看著陳端儀:「少奶奶,您要處置我,我沒有話說,我來了這裡,本就是準備為她死的。我只求能死得其所。」
但是陳端儀對她說:「我不要處置你。我也不要你死。
「你造的假身份,要看穿不難。他們之所以不查,只是不相信像你這樣的人,能真的報複到他們頭上。你本來是什麼打算?下毒?行刺?無論如何,你都要搭上一條性命。」
「不搭上性命,又怎麼做呢?」雲姨娘說,「少奶奶,您不明白。大周律白紙黑字寫著,奴不能告主,告主者絞。沒人能管我們這檔子事——」
「奴不能告主,我來告。」
「什麼?」雲姨娘覺得自己聽錯了。
「少奶奶,您真願意……可您是侯府的千金,王府正經的少奶奶,您和我們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陳端儀說,「何況,我並不是和你扮菩薩。他對奴婢做下的事,是罪,卻無法追究;他對我做的事,甚至不算是一個罪名。
「他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解脫。我們的禍福是一體的。我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自己。」
雲姨娘靜了靜。每日請安,她彷彿今天才看清自己主母的面龐。她說:「殷顯真該死,對麼?」
陳端儀沒再回答。她只是對雲姨娘說:
「好好活著。該還給他的,不會少了你的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