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那種異樣的蒼白終於泛上血色。她說:
「你不應該和我這樣說話。」
她彷彿是攥了一下拳頭,又徒勞地松開。
「出嫁從夫,女人都是這樣的,誰也不會一開始就有十全十美的親事。端儀現在是吃了苦頭,可是等她以後生了兒子,守著兒子過,就會好些……這是命,端識。你不能鼓動她去幻想更多,那樣她永遠也不會好——」
「這不是命。更好的東西也不是幻想,」我說,「在我們那個地方,對自己家裡人拳腳相加的人,會被整個部族合力丟進海裡。男女之間不和,就分開,再找一條新的船……」
「這裡不是你們船上!你們也不是我們!」
侯夫人突然向我吼道。她胸膛止不住地顫抖,口型停留在最後那個字上,突然以手捧面,轉為無聲嚎啕。
我看著侯夫人,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平靜的她是假的,崩潰的她是真的。她以為如果自己是假的痛苦也會變成假的,於是她得以存活。現在,她也教自己的女兒這樣存活。
我開口,感覺十分艱澀:
「有什麼不一樣?
「我們都是人啊,母親。我們和你們,有什麼不一樣?」
三年來,我第一次開口叫她母親,或許是在她認為最不可能的時刻。她忘記了哭泣,看著我的眼神幾乎是驚惶失措。
我說:「您有機會的。您一直有機會做個真正的母親,您有機會愛您的女兒,無論是真的那一個還是假的那一個。您有機會愛她們,而不是說一些生了兒子就會好的狗屁。
「您也生了兒子,您的日子好了嗎?沒有。因為您知道,那一個人,那一個製造您生命中全部苦難的人,還好好地活在您眼前,活得那麼暢意,那麼愉快,並且仍然主宰著您的命運。」
「我告訴你你父親的事,不是為了教你去恨——」
「您不恨嗎?您恨啊。您是恨了太久了,久到一開始覺得必須報複回去的傷害,已經在心裡咀嚼了一千次一萬次,變得沒什麼味道了。久到您看著女兒身上嶄新的傷痕,第一反應不是心疼,而是您比她更有資歷。
「您原本不是這樣的。二十多年前,您剛嫁到侯府,比我還要小。如果我能回到那時候,我願意聽您說話。現在,您願意聽我說嗎?」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顫抖,生第一個孩子落下的病根,沒有因為生第二個孩子就養好。這一切、一切的謊言,堆積成她的命運,堆積成現在站在我面前的女人。
「十六年前,您看了我一眼就昏過去,我被人換走了。如果能回到那時候,您會怎麼做?」
她怔怔地說:「我會一直睜著眼。」
「您現在又有一個這樣的機會。又有機會,做一個真正的母親,保護您的女兒。」
我說。我看著她的眼睛裡我的眼睛,兩雙不一樣的眼睛,流著一樣的血。
「母親,您睜開眼。您睜開眼啊!!」
母親的兩行淚,迅速地劃過她的面頰。她背後大雨傾盆,模糊得看不見侯府,也看不見侯府的主人了。她說:
「我要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