弒君。
沈自山額心重重一跳。
沈侯府世代忠良,曾祖父隨賀高太祖征戰沙場,開拓北襄國疆土;祖父輔佐賀明高祖,創下賀明盛世;父親匡扶賀元帝,穩固帝王根基。
先祖先父皆是為北襄國躬公盡瘁,死而後已,而他謹記先祖先父遺志,盡心竭力投軀報君主。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從未想過。
他看向沈漪,語氣依舊溫和:“漪娘,此番冒天下大不韙之言,與爹爹私底下說,切勿與旁人道。”
沈漪玉面淡拂,她的語氣輕淺徐緩,話中深意卻是鏗鏘有力。
“爹爹,何為冒天下大不韙之言。古有商紂王殘暴昏庸,濫殺無辜,對臣民行炮烙之刑,周幽王荒淫無度,烽火戲諸侯,最終他們落得身死亡國的下場,天下人奔相走告,拍手稱快。”
“君主不仁,殺而誅之乃民心所願。”
沈自山神色與目光皆震。
他默了半晌,道:“漪娘,你是否有要事與爹爹商討?”
沈漪纖長手指將毛筆放下,道:“今日漪娘入宮,宋嬤嬤身體不適,吐血過後卻是好轉不少,皇姑祖母培養的兩個太醫為宋嬤嬤診脈,皆是說宋嬤嬤不過是春乏,並無大礙。”
“漪娘暗中將宋嬤嬤服用的藥渣帶回沈侯府,交由大夫細看,竟是含有落回毒藥,落回無色無味,中毒症狀不過是乏困無力,極難發現。”
她清眸澄澈見底:“泱泱皇城之中,除了那坐著龍椅之人,有這般天大的本事,能夠收買皇姑祖母身邊的太醫,欲斷其臂,漪娘實在想不到第二人。”
天邊似有驚雷響起,轟得沈自山耳鳴目眩。
他霍地一聲,從書案前站起,嘴巴動了動,聲音啞澀:“皇上就如此容不得沈侯府,這麼快下手。”
沈漪眼中閃過了一絲不忍,爹爹果然是察覺到賀元帝的意圖,可爹爹謹遵沈侯府家訓,世代盡忠報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又或許,爹爹抱有一絲僥倖,賀元帝會顧念舊情,會保全沈侯府之人的性命。
可賀元帝吶,慣是兔死狗亨的主。
她眸光幽清:“賀元帝今日既能在慈寧宮瞞天過海對宋嬤嬤下毒,他日亦能對皇姑祖母暗下殺手,而他真正想對付的不過是沈侯府。”
“鳥盡弓藏,賀元帝登基十五載,帝位已是牢固,便要將昔日助他奪嫡成功的忠臣趕盡殺絕。爹爹,君王不慈,何不顛覆了這皇權。”
沈自山越聽越心驚,沉著聲音道:“漪娘,慎言!”
沈漪素靨平靜,她風儀款款地向沈自山行了一個禮。
她不急不緩道:“爹爹,還請您多加思慮,全當為了沈侯府數十條人命。”
沈自山看著他從小寵愛長大的女兒,失了神。他知漪娘向來飽讀詩書,才情橫溢,卻不知她心有溝壑,魄力果決不輸男兒。
她竟能從宋嬤嬤身體不適一事抽絲剝繭,推斷出皇上要對沈侯府下手。就連他這個為人父親的,也自愧不如。
他重重嘆息一聲,道:“爹爹何嘗不知皇上忌憚沈侯府已久,終究……”
“罷了,此事,容爹爹再想想。”
沈漪眸光微閃,語氣溫溫軟軟:“爹爹,漪娘省得了。”
她望了一眼月色,關切道:“天色已晚,爹爹早些歇息。”
“漪娘先行回去西溪苑。”
沈自山意動,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只道:“漪娘回罷。”
沈漪莞爾,轉身朝著書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