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會沉浸在這種快樂之中,似乎什麼也不在意,似乎漫無目的,任性妄為。彷彿回到我的童年,全然無知而倔強。彷彿那一層連線成人世界的膜消失了,在無形的小天地裡,只允許柔軟美麗的事物存在。
這樣的時候,我很安心,一絲不掛,躺在星空下的曠野,浮在月光下的海面,放任深處的思緒如飛。
我懷疑每個人都有如下的困惑,關乎自己的星辰宇宙:
過去的時空裡,有人把它叫做‘亞特蘭蒂斯’,有人把它叫做‘伊甸園’,也有人說是‘烏托邦’,或是‘夏爾’。
那裡有一個聲音,呼喚我們追尋某個未知的夢境,我渴望將胸膛貼近它,感受生命至深的安寧。可是它在哪呀?我彷彿在水中,在空中,似游泳,似飛翔,我要去一個地方,這是我的宿命,我生來該當如此,可是我要去哪呀?我希望著,失望著,好像永遠也到達不了那個地方。
是否因為我們的生命,最初就是一條擅追的蝌蚪?
也許有一天,我慢慢死掉,再不必追尋,它自會溫暖我的消亡,使我安心。但這一天還未到來,就得從生的世界裡找答案,去發現世界。我們自然永遠也找不到,它根本無影無形;但也可說已找到了,它就是‘追尋’本身。
八月十二日”
張警官把這個房間裡那本厚日記的最後一篇唸完,現場的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這是一個臥室——單人床、落地窗戶、書桌、椅子——書很多,被亂放在門口、牆角、床頭、床邊的地上,幾乎每一個地方,像是臥室的主人看完了就隨手放著。
打破了沉默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警察,他問道:“所以他寫完這篇日記後,就沒有去上班了?”
“從日期來看是這樣。”雜誌社的副編小劉聲音低沉地說,“他是個優秀的編輯,平時雜誌社裡同事們常常向他請教……十三號那天開始,他沒來上班,起初我們都不在意,他一向行事單純隨性。但後來幾天,電話沒接,微信沒回,我們開始覺得不對勁,就到他家裡看看,小區保安也說自從那天他回家後,很多天沒有看到他了,我們才報了警。”
另一位同事小玲穿著灰色職業裙,頭髮用髮夾梳理成可愛的模樣。她有點難過地道:“他雖然沒有家人,但性格很樂觀,也平易近人,怎麼會……沒理由這樣的,一定……一定發生了什麼。”她說著眼眶就紅了。小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著她。其他幾位同事也神色黯然。
張警官寬慰大家道:“你們先別急,這種失蹤案件,我們有不少辦案經驗,你們這位同事,我們會盡快幫你們找回來。”他說是這麼說,其實心裡也沒底,剛才住處的情況仔細觀察了幾遍,但什麼線索都沒有。
“你們幾位同事先回去吧,這裡交給我們就好了。”張警官對小劉、小玲等人道。
“好的,麻煩您了,張警官。”小劉道。同事們相繼走了出去,留下一臉思索的張警官。
五天後。
一個矮矮胖胖的警察從辦公室門外走進來,額頭因為天氣熱而冒著汗,道:“張Sir,那個失蹤編輯的小區監控錄影看了,沒有他出去的記錄。”
“怎麼可能?難道憑空消失?你有仔細看嗎?”張警官皺著眉頭問,他正看著失蹤人的照片——一個笑得很陽光的青年。就是為了找這個人,這幾天他用了各種方法,卻毫無頭緒。
“老大,我看了好多遍,連一條泰迪這幾天在哪撒了幾次尿都知道,就是沒有這個人的影子。”
“……你先出去吧。”
張警官躺在辦公室大椅上,眼睛望著天花板出神了一會兒,忽然煩躁地捏拳頭砸在扶手上:“可惡,這個人到底怎麼失蹤的?”
與此同時,另一個世界。
火紅的天邊飛過幾只大雁,遙遠的叫聲飄散在傍晚的山丘上,巨大的楓樹落了漫山遍野的楓葉。每一片地上的楓葉都與樹上的一樣鮮豔,彷彿違反自然規律般,沒有絲毫褪敗的跡象。
忽然,巨大的楓樹上掉下來一個人,落在厚厚的楓葉堆上。
假如張警官看見這個人,一定非常開心,這就是他要找的失蹤人士。
該失蹤人士躺在楓葉上,兀自做著夢,並沒有要醒來的意思。濃濃的眉毛時不時地輕輕動幾下,睫毛也隨之微顫。直挺的鼻子下邊,嘴唇喃喃細語,好像在跟誰說話。恰好此時萬籟俱靜,方隱約聽得他那細蚊般的聲音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