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無始又叮囑道:“這藥丸你收好了,別亂放。你體質特殊,這藥丸中的靈力精純凝練,正適合你,擱到別人身上,可能就太過濃烈了,反是不好。”
不知是這小姑娘的天性,還是這些年無始嬌養出來的性子,楠楠平日頗為大方,誰對她好,總會回報回去,哪怕一時沒法子,也會記在心裡,過後還回去。她身上尋常好物,總是不藏私的,常有散出去的舉動。
無始那番煉製,比不得真正煉藥,對於普通人來說,太過濃烈了,只是恰恰對楠楠適用,能強行淬體,助她修煉,修煉速度上的區別大概是從停滯不前,到普通人水平。對於無始來說,一樣緩慢得令人髮指,不過沒有更好的法子了,暫且只能如此。
好在南嶺靈藥眾多,崇山峻嶺之中老藥無盡,正適合煉藥,就是不知道以後是不是真的只能拿外物來堆楠楠的修為了……
無始不缺錢,但楠楠對藥力的抗性會怎麼樣?
呃……到時候再說吧!
寒來暑往,再待到山間並不怎麼森寒的冬日逝去,眨眼又是一載。春來了,去歲無始渡天劫的那處山嶺中雷劫劈出來的焦土卻枯寂依舊,天劫之威赫赫,此處並不是一時半會可以恢復,再往前幾年渡劫的地方倒是已經長出來些許低矮草木。
南嶺妖族繁盛,大妖輩出,不乏大妖后裔,其所煉功法與寶術,不乏別出機杼之處,無始數度與此輩交手,頗有體悟。
這些年他與人交手,皆是以秘法掩去形貌,有時與楠楠在城中茶樓上飲茶,聽來往修士議論近來各處訊息。
那些修士議起無始摻和過的機緣與戰鬥,嘖嘖稱奇,驚豔於這名突然間聲名鵲起,來歷不明卻戰績輝煌的修士,然竟是無一人覺出,臨窗而坐、面容閒適,彷彿一切與之無干的二人中,竟有他們口中正百般猜測來歷的人。
一壺茶飲畢,無始領著楠楠走下茶樓,悄無聲息地離去,沒有驚動任何人。
春日晴好,古城中的集市很是熱鬧,來來往往的修士數不勝數,身具獸耳羽翼者不在少數,明顯非是人族。
城池沿山而建,曲折蜿蜒,無始領著楠楠走過巨石砌成的路面,偶爾往路邊攤上瞥去一眼,衣飾亮麗的小姑娘緊緊地跟在他身邊,一手牽著他袖角,一手抓著朱果串成的糖葫蘆,目光雀躍靈動。
無始難得看中一株品種頗為罕見的萬年老藥,和攤主商議完畢,剛要付源石,背後卻傳來一陣呼喊。無始聞聲轉身望去,楠楠也跟著他偏頭,只見衝著他們來的是一對年齡相近的少年男女,少女看起來頗為爽利,一身衣飾很是簡練,而那名少年膚色古銅,身穿獸皮衣,另一隻手上拎著一根大棒,一手牽著龍角馬。
身形龐大的龍角馬的蹄子落在石板上,只是發出“隆隆”的聲響與微不可查的震動,浩瀚古城內外皆是堅固至極,承載這樣的異獸輕而易舉。
二人一獸就這麼走過來,便有一股悍烈之氣。
“小兄弟,你能不能把這株鸞血芝讓給我們?”少年身量極高,體魄健碩,只是面容尚且有幾分稚氣,看得出來還是少年人,他直道來意,絲毫不見外,笑得豪放爽利,露出一口白皙牙齒。
“他族中有一位長輩急需這味藥材煉藥,難得見到一株萬載藥齡的。不知道友又是為何買下?要是並非必要,能否讓給我們?算我們欠你一個人情。”少女的解釋比同伴詳細許多,語聲也是娓娓的,很有種不慌不忙的淡定。
無始本也不過是看著這株老藥品貌尚可,卻也不拘於種類,這雙少年男女既有所求,又言辭懇切,率性讓出。
“這株鸞血芝是我承了你的情,聽說你想要蒐集一些老藥?”那少年與攤主一番交涉過後,收起藥材,與無始言道:“我族居於山嶺之中,對附近的各處秘地都有了解,相傳有些寶地之中不乏萬年老藥,這位小兄弟可願意隨我去我部族中做客?”
無始欣然應下。
少年名叫東方鵬,出身蠻族一大支脈,少女姓齊,名清妙,祖上與蠻族有舊,定居於蠻族古村附近,兩族自古乃是近鄰,交情匪淺。
無始與楠楠跟著二人一同飛遁,遠去數十萬裡,深入山嶺,時有異獸猛禽呼嚎唳叫,偶爾可見雙翅翼展蔽日的巨禽劃過長空。
此處蠻族部落乃是一處古村,村中一排排高大的石屋簡單而不簡陋,頗有豪放氣象。
村前伏者一隻小山般巨大的禽鳥,一群男男女女圍著血氣似乎還沒有涼下去的巨禽,忙著手中活計,抽下長羽,一根根把那最鮮豔也最鋒銳的翎羽理到一塊,放出的血則拿陶罐石罐盛起來。
那巨鳥不知是什麼異種,雖被這般鮮血淋漓地處置,然而村前卻並沒有多濃重的血腥氣,反倒是有股略帶腥甜的清香,和著村人的笑顏,有種奇異的生機勃勃。
紅日沉落,古木巨藤在晚霞中投下大塊大塊的斑駁,山村前的空地上,巨大的篝火熱騰騰地燃起來,大盆大盆熬煮了半日多的湯泛著熱氣,光滑的石板上,整整齊齊地鋪滿了醃製好的瘦長肉條,串在剝去羽片的羽軸上,只待拿去火上炙烤。
大碗飲酒,大盆煮湯,大塊烤肉,什麼都有一股大氣,連些路都走不穩的奶娃娃也不是一口一口小心喂著,而是捧著自己那一份狼吞虎嚥,食量驚人。
無始入鄉隨俗,面對前來勸酒的同輩,來者不拒,一海碗接一海碗地喝,半點不露頹勢,喝得蠻族那些少年少女愈發開懷。
過了開始的胡吃海飲,眾人各自尋起樂子,蠻族一些少年人彼此捉了對去較量,無始也與人過上手。
從小食用各種異種,又好以異種精血鍛體,蠻族大多筋骨強健,體型健碩,無始的身形擱到這些人裡面,便顯得有些清秀單薄了。
起初還有人收著手下力氣讓著無始,幾回來往,待見他半點不露下風,血氣旺盛如海,就再也不留手,等到見了無始依舊從容接下,甚至反過來壓制,才是真正服氣了。
楠楠與無始一同坐下的位置離篝火很近,面前那張古樸的石桌被映得亮堂堂,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依稀有了些少女的輪廓,早就散了幼時兩隻羊角辮,換了打扮,柔順青絲只以一縷蒼青的絲絛束成一捧,垂在身後,看起來文靜漂亮。
先前無始替她拿去火焰邊烤好的肉串整整齊齊碼在陶盤上,光滑的石碗裡是無始特意要來的果酒,本是蠻族拿給那些小孩子喝的,酒味淡到幾乎沒有,熾熱的火光落進去,清凌凌地波光盪漾。
楠楠一邊捻著支烤串細嚼慢嚥,一面注目人群中的無始,細白的羽軸在她指尖翻轉來去,無有定律,一如她此刻閒散的心情。
比起幼年初見之時,無始的模樣並沒有多大變化——這是自然的,修道中不乏那抑氣的法門,不少高深道法,或多或少都有著些使人更長久地停留在年少模樣的作用,並不一定依著俗世中人那般模樣成長起來。
約摸十年過去,無始也不過從個半大孩子長成了英氣少年。不知從何時起,楠楠對他已是直呼其名,只在與外人介紹二人身份時喊他一聲哥哥。
注意到這點是在什麼時候呢?楠楠只記得那時無始的面上的笑容先是一滯,再然後不知摻了些什麼進去,很是莫測,她辨不清那裡面有什麼,欲要改口回去,卻被攔下來:“無妨,你願意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說起來,我大約也當不起你一聲哥哥,直接叫我名字恰是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