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花落秋風起,荊棘滿亭君自知。”這便是那女子小臂之上所繡的詩句。再看那女子腰間懸著一柄極為奇特的寶劍,粉白銀鞘綴金玉,通體透亮惹寒光。霞落孤林驚雙翅,一點雪芒天下知。原來此人正是這巫山孤館的首席大弟子,也是所有人的大師姐。夏侯桀的親傳弟子,名叫週一。這位週一原本也是棄嬰,若非夏侯桀將其收養在膝邊,悉心照料培養,只怕她早已凍死在那鵝毛大雪之中。
且說這巫山孤館,也頗有來歷。最早時,巫山孤館只不過是巫山之上的一家百年醫館,創立之初,館主雖有懸壺濟世,起死回生之能,卻性格古怪,奇特非常。他既不受金銀,也不受禮品,若是尋常百姓上山求醫,他分文不取,還會贈予草藥,若是江湖中人上門求醫,雖也不必支付醫資診費,但卻需要傳授他一招半式,方可為其診治。
但有一些受傷的江湖人剛開始都秉持著獨門武學絕不外傳的原則,不肯傳授他武功,奈何那館主極為固執,若是不按照他的規矩辦事,哪怕將刀劍架在他的脖子旁,他都不會屈服求饒,甘願一死。但偏偏有些傷,有些毒,這世間只有他能治,只有他能解,故而那些江湖人萬般無奈,又不好真的殺了他,要麼等死,要麼妥協,大多數人權衡之下,還是選擇了後者。而偏不信邪,執意下山另謀他處治傷者,大都丟了性命。
久而久之,在江湖之上便傳開了名聲,人人皆知那巫山孤館的館主是個古怪的傢伙,卻身懷真本事,故而敬而遠之,並在暗中給他取了個碧海墨鋒的綽號。何為“碧海墨鋒”?原是江湖人稱讚其笑看碧海浮沉,又使得一手以筆墨為刀劍的好本事,文武雙全,奇門精通,故而也算是一個美稱。想來那首任館主也只是脾氣古怪了一些,卻救助了不少百姓,故而對他的評價,分化極大,爭議也極大,但總體來說,巫山孤館也算是正道中人,不曾有甚麼惡名。故而這次英雄大會,也邀請了他們。
巫山孤館的首任館主在透過為各路江湖人治病療傷之時學到了各路雜七雜八的武功,雖說只有一招半式,但那頭腦靈活,古靈精怪的館主竟透過這些散碎的招式琢磨出了一套屬於巫山孤館的武功,乃分為刀劍兩法,換做巫山飛劍與碧海狂刀。百年來,巫山孤館的歷代館主苦心鑽研武學,雖還未曾擱下那治病救人,救死扶傷的本質,但已是本末倒置,將重心逐漸轉移到了習武之上。故而在歷代館主的精修改良之下,這兩門本門武功被髮揚光大,威力陡增,甚至還將這兩門武功合二為一,壓縮成了十二式威力無窮的碧海飛劍。但比起這些年巫山孤館取得的武學造詣,在醫術上的進步,幾乎可以視作為無了。
而巫山孤館這一代的館主便是這位年近七旬的夏侯桀,他年輕之時乃是巫山孤館的執劍使者,在他之上的,除了他的師父、上一任館主孤雲鶴,便是他那位德高望重,無論是品行武功資歷還是受師父器重的程度,都要遠在他之上的大師兄。照理來說,孤雲鶴百年之後,理當是位居首徒的夏侯桀的師兄繼任館主一位。奈何後不知為何,夏侯桀的大師兄竟突然暴斃,悄無聲息的死在了門派之中。死狀極為蹊蹺。
渾身上下無有半點傷痕,也無有內傷的痕跡,而夏侯桀的大師兄身體一向很好,也從不曾得過甚麼疾病,偏偏這麼一個好端端的習武之人,卻在將要繼任館主尊位之時突然暴斃死去,實在是令人唏噓。感慨之餘,人們更是開始思索,既然不是疾病或是內外傷造成,那大師兄的死因究竟是何?如果是他殺,兇手又是誰?
照理來說,每當推測兇手之時,首先要注意到的,便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大師兄之死,獲利最大的自然是身為二師兄的夏侯桀,大師兄一死,等到師父孤雲鶴百年之後,那館主之位,便必然會落在那夏侯桀的頭上。一切看來似乎都這般合理,但若真是夏侯桀暗害了大師兄,此事倒愈發複雜了。先不說他兄弟二人親若手足,自小便一起長大,感情匪淺,不是他人可以比擬,而大師兄生的端正大方,豪邁非常,好出風頭,好打抱不平,性格要外向一些,這也是師父喜愛他的原因。
那夏侯桀則生的不甚好看,性格也內斂一些,行事果決驍敢,雷厲風行,但卻不願與外人說話交談。外人說此子面相兇惡,城府極深,腦後有反骨,更有鷹視狼顧之相,故而不可輕用。但夏侯桀的師父孤雲鶴只認為這些人是為了將夏侯桀拐走,故而並不在意此事,依舊將夏侯桀視為自己除了大弟子外最得力最有天賦的弟子。
夏侯桀與大師兄的感情極好,大師兄出殯的那一日,夏侯桀披麻戴孝,手捧靈位,跪倒在棺槨之前,嚎啕大哭了整整一個時辰,聲淚俱下,哭天撼地,極為真切誠懇,悲慟萬分,直哭的昏天黑地,神鬼俱驚,恨不得將眼淚哭幹,嗓子哭啞,甚至還在靈前磕破了腦袋,說是要隨著大師兄一同西去,若非眾人阻攔,只怕那夏侯桀就真的要一頭撞死在大師兄的靈前。但即便如此,夏侯桀最終還是哭至昏厥,許久才甦醒過來。
經歷了此一舉,便再無有人懷疑夏侯桀暗害了大師兄,只覺此事或許是天意,而夏侯桀對自己師兄的感情乃是千真萬確,絕對不會為了館主之位暗害了親如手足的兄長大師兄。但首席弟子突然暴斃,又查不出任何死因及兇手,那孤雲鶴在一生最後的日子裡悶悶不樂,鬱鬱寡歡,最終抑鬱而終。孤雲鶴西去之時,留下遺囑,沒有任何異議的將館主之位傳給身為二師兄的夏侯桀。自那時起,夏侯桀便成了巫山孤館的館主,直至今日。
夏侯桀雖未曾學到多少先祖的醫術,但他在武功上的造詣與天賦絕對是首屈一指的,尤其是在大師兄去世後。也正是夏侯桀將碧海狂刀與巫山飛劍相結合,徹底發揚光大。但他年紀輕輕便接任巫山孤館館主之位後,卻不願意收徒傳業,直到他將近五十歲時的一個寒冬,夏侯桀本想下山去辦些正事,不想卻在山腳處撿到一個尚在襁褓的女嬰。那女嬰該是大戶人家的棄嬰,用紅面金絲繡紋,雪白裡子的錦被包裹了整整三層。但即便如此,那稚嫩的嬰兒還是被這寒風摧殘的手腳發紫。
心軟的夏侯桀不忍見她凍死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便將抱回了山門,收養下來,只因包裹女嬰的錦被內側用紅線繡著“週一”二字,便稱呼這女嬰為週一。夏侯桀一生未有伴侶,更未成親,便藉此機會將週一當作自己的女兒撫養照料,等到週一五歲時,便叫她正式拜師學藝。轉眼已是十餘年過去,如今那週一已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生的極為美貌嬌俏,容貌姣好不說,尤其是那眉宇間徘徊的一股與生俱來的憂鬱,更是襯得其楚楚可憐的模樣,叫男人見了便心生憐愛,想要小心呵護。
但週一絕非是尋常女子,她自幼學醫學武,但天資並不算聰穎,即便是有夏侯桀的照料培養,特殊關照以及偏愛保護,週一還是受盡了門中弟子的暗中嘲笑。她怨,她恨,她氣,她想要出人頭地,成為真真正正的首席大弟子,所有人的大師姐,挺直腰板。她不想被人瞧不起,更不想辜負師父的良苦用心,便挖空心思,茶飯不思,廢寢忘食,晝夜苦練。正所謂勤能補拙,苦心人天不負,那週一只管埋頭苦練,每天只吃兩個饅頭,就著涼水,白天習武練劍,至少五個時辰,晚上還要看幾個時辰的醫術,每日最晚熄滅燈火的,準是那週一的臥房。
夏侯桀看在眼中,心裡五味雜陳。既是對自己的徒弟如此吃苦耐勞,勤奮上進自是歡喜欣慰,但同時見她如此糟踐自己,也是十分心疼。但他實在不忍心打擊週一的積極性,便只能放任她自己去努力,自己只在暗中幫助週一,還不敢被她發現,以免傷害她的自尊心。終是天道酬勤,鐵杵成針,在週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勤學苦練,她終於在巫山孤館之內的比武大會中取得第一,又在醫藥考核之中一舉奪魁。終於,週一靠著自己的力量,名正言順的晉升成為夏侯桀唯一的首席弟子,也成了巫山孤館的大師姐。門派上下無人不服,也再沒人敢小覷於她。
故而週一看上去是個柔弱的姑娘,孩童時的經歷卻使她的心比誰都堅強,就如夏侯桀所說,週一已然將自己從一塊渾鐵鍛造成了世間最鋒利的寶劍。能得到自己萬分敬仰的師父如此器重與讚賞,乃是週一日思夜想唯一的心願與最為欣喜的事。此次英雄大會,非同小可,巫山孤館受到邀請,自然要參加,故而夏侯桀理所當然的帶上了自己最為寵愛的大弟子週一。
見週一進門來,夏侯桀原本面無表情的面容登時綻開極為和藹的笑容,柔聲說道:“恆兒,原來是你。”夏侯桀一直稱呼週一為恆兒,將此當作她的小名,週一自然十分喜愛這個稱呼,聞言躬身抱拳道:“恆兒參見師父。”“你我雖是師徒之名,卻似父女之實。既是父女之間,又何必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夏侯桀徐徐坐在那小几旁,撫須笑道。
但週一雖然也將夏侯桀視若親生父親,奈何兒時的經歷幾乎將她變成了一個只知道習武讀書的小呆子,實在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心中的情感,即便是喜怒哀樂的變化,也不甚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