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至今記得,我從醫院甦醒那一刻,大腦一片空茫寂靜,什麼聲音都沒有。我瞪著天花板問反覆問自己:我是誰?我喜歡什麼?
他如一棵迅速枯萎的植物,瞬間消洩戾氣,掐我下顎的手也驀然垂下。緩慢而清晰地問:“所以,你不記得從前,也你不記得我了?”
我點頭。
至今,我還在雪白而空曠的巨大空間內,輾轉繞行。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甚至連腳印都沒有……
律照川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可怕。我突然意識到不對,驚惶推測著:難不成,我曾經害過他!是啊,我憑什麼認為,那些被我遺忘的過往是友愛而非暴戾。以他這種盛氣凌人的態度,我可能還給他下過絆腳石!一定是這樣的!我們有過節,所以他才會反覆無常、暴躁易怒……
“啊……”
突然像是有成百上千的螞蟻從我的腦皮層爬過,難忍的痛襲擊了我的腦袋,我忍不住抱著腦袋痛叫出聲。
律照川:“……你怎麼了!”
我強忍著疼仰臉,此時,視域完全陷入白茫,我對著他聲音的方向,表達心跡:“如果我曾傷害過你,能不能拜託你不要太恨我。你看,我已經得到報應了。”
沒有過去也不知未來的混沌的我,實質是一俱悲哀的軀殼。
律照川沒回答,迎接我的是一片徹底的肅靜。
疼痛讓我意識徹底遠去……
我發燒、過敏,一連在床上躺了數天。由於舊疾新病一併發作,這次生病比過往任何一次都嚴重。我沉湎徘徊於噩夢,恐怖劇場連續播放,沒有散場時刻。即便短暫甦醒,轉頭的瞬間立即耽於迷夢。令我悲憤的是,我的噩夢重複而單一,主題永遠是逃生,我抱著圓木,在水中浮沉。
我發病期間,律先生回來過一趟。彼時我正暈乎而睡,迷濛中睜眼見著了律先生和高秘書立於我床前。我想起身問好,四肢卻綿軟。律先生連忙叮囑我別動,又措辭嚴厲地交待高秘書要悉心照顧我,高秘書從旁連連應允。迷迷糊糊間,我聽到律先生問高秘書:“律照川哪去了?”高秘書回答:“少爺去杭城了。”“他就沒個正事。”律先生批道。
我隱約記起,自從那晚與律照川相談後,我就沒再見到他。
一週後,我終於恢復正常。早上,我拿著大喇叭走出房門,在高揚的《第八套廣播體操》樂聲中,我有規律的動動胳膊動動腿。這次發病將我折騰得不輕,我不敢輕忽醫生的交待,抓緊鍛鍊,增強體質。
我正一板一眼做著早操。突然對面白房子的大門“譁”地開啟了,律照川出現在門後。
律照川回來了!
他頭髮凌亂,頂著一臉不耐煩,恨指我那賣力歌唱的大喇叭。
他說:“關了!”
我微怔,回神。口裡回答著“哦”,迅速撥下大喇叭的開關。律照川拍合上房門,我繼續彎腰壓腿,但無數問題從腦裡蹦了出來——我是否可以問他我們的從前?說不定他還認識我相片盒裡的那位少年呢!
正想著,身後再次響起開門聲,我回頭,見律照川拎著一紙袋大步流星衝到我面前,他將手中紙袋往我懷裡一塞,扭身而去,房門再次重重合上了。
我愣愣開啟紙袋,發現裡頭裝著我的藍白條紋襯衣和牛仔褲。
正是我那日遺失的……
我抱著紙袋無言。
日光太過濃豔,曬得我雙頰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