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德印②
 一
1926年12月,我們三原縣武字區成立了農民協會。
成立大會是在大寨堡城南漢聖母廟前開的。那天飄著雪花,天氣已經很冷了,但是,到會的有一兩千人。有拿紅纓梭鏢的,也有扛三股鐵杈的,老遠一看紅彤彤的像一片火。當時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看人家去,我也跟著去了。卸坊村的大財東劉魯堂也從三原縣回來了,武字區民團團總王厚庵也在場,還有縣上來的孫一君(他是當時中共三原縣委的負責人之一。這時候,一個莊稼漢打扮的年輕人,有20來歲,大個子,站在一張桌子上講話。我不認識他,聽口音是個外路人。聽旁邊的人說,他叫喬國楨,是從廣州來的。這時候見他掄著胳膊,大聲說:“農民協會是咱們農民自己的組織,是為地方群眾辦事的,要想不再受軍閥的欺壓,不遭土匪搶劫,保護地方,我們就得組織起
①摘自肖德印:《紅旗初舉》,原載1958年第10期《延河》。編者有刪改。
②肖德印,陝西省三原縣陵前鄉柿樹坡人,已逝世。
來,扭成一股勁,起來鬥爭。”他還說了很多話。最後他念了幾個人的名字,其中有唐亦民、張振海等,說他們是農協的委員,問大家同意不。半晌沒人吭聲,後來不知誰喊了一聲“行!”大家也跟著喊著:“行!”
選舉畢了,喬國楨叫大家不要散,說有一案官司要大家來斷。這時只見有一個人面對著大家,頭耷拉著,站在桌子旁邊,渾身直打戰。
這人是北邊朱村一個小偷,名字叫朱牛。他和另外一個小偷偷了人家的牛,牛主人告到民團王厚庵那裡,王厚庵把朱牛捉住,拿了朱牛的錢,要放朱牛,牛主人不答應,一再要叫賠牛。王厚庵知道要成立農民協會,就把這件事交給農協來辦,想來試試農協的軟硬。
王厚庵是東邊長坳堡人,是土豪劉魯堂的走狗。這傢伙是個捉賊放賊、坐地分肥的地頭蛇。他名義上是民團團總,實際上是這一帶的土匪頭兒。群眾對這傢伙早就恨得咬牙切齒,但他有槍有人,又有劉魯堂的粗腿,眾人一時還把他扳不倒。
喬國楨到武字區後,早就把他這些見不得人的事刨得一清二楚。今天在農協成立會上,想借朱牛的事做火藥芯子,一下把王厚庵這個土皇上轟倒。這時,喬國楨在大會上把王厚庵的罪惡事實一揭,嘿,群眾的情緒忽地一下子就起來了,簡直像乾柴遇上了火,梭鏢亂搖,鐵杈亂舉。有一個人竟要用鐵杈挑那狗日的。群眾一齊吼道:
“打倒王厚庵!”
“剷除土豪劣紳,為地方除害!”
吼聲真大,就像二月裡的悶雷,震得整個陵前坳都動彈了!
於是農協會趁熱打鐵,當場宣佈撤銷王厚庵的民團團總,解散民團,成立農民自衛隊。
會上還宣佈取消地畝附加稅,減輕群眾負擔,消滅土匪,禁止賭博等。
 二
我是個窮漢娃。父親從湖北老家逃荒到這裡,既沒房又沒地;母親帶著我給人家財東做飯,父親和哥哥給人家打短工熬長工。民國初年,我還在西安梁府街印刷局當過一年多工人,後來回到家裡還是沒有辦法生活,又到胡笠僧的部隊當了兵。喬國楨同志早就把我的底刨清了。農民協會成立一兩天,他就叫我去給他幫忙打雜。他經常給我講,窮人要翻身,過好日子,只有扭成一股子起來鬧革命。他還講廣東、湖南的農民,在共產黨領導下都起來了,分土豪的糧食,還分田地。聽了這些,我心中自然很高興,盼著我們也能像人家那樣幹。
有一天,他把我叫到村外一處老墳地,問我願意不願意參加共產黨。我問他參加了共產黨都要幹些啥?他說黨員要領著窮人打土豪,分土地,為咱窮人闖江山。我說:“行”。他說:“參加了共產黨鬧革命,可不能三心二意,就是敵人把刀擱在脖子上也不能動搖。”我說:“這沒有含糊的,人來世上只能死一回麼,咱不起來和那些狗日的幹,也是沒有活路,為了窮人過好日子,死了也值得。”他還給我說:“這事對任何人也不能說,連父母妻子也不能說。”1927年2月,我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後來我就在農協當了武裝委員。
喬國楨同志真是個好同志,他對黨的革命工作,真夠得上赤膽忠心,堅強勇敢。我從來都沒有見他發過愁,整天馬不停蹄地跑到東村走到西堡,找群眾交談。他常給我說:“只要咱們窮人都跟著黨來,誰也把我們打不倒!”
農民協會在他的領導下,威望越來越高,群眾有大小事都來找農協。甚至連誰家家務不合,妯娌吵嘴,都來請農協評理。我記得喬國楨同志辦了這樣幾件事情,群眾叫好,土豪地主咬牙。
宋家河[焦村]的財東崔福成霸佔了—個窮人胡老本幾畝地。官司在三原縣打了十幾年,胡老本老輸,把崔福成告不倒。農協會成立後,胡老本就告倒了崔福成。崔福成自然不滿,但也不敢說啥。另一件是,大寨堡財東雒彥福當了貧農王大娃20畝地,當的時候當價是白洋。那年王大娃要賣地,交的當價是當時使用的那種紙票“流通券”。雒彥福不要紙票,硬要白洋,鬧到農協後,自然判斷的是給“流通券”。還有一件事:1927年我們這一帶種的菸葉特別多,煙稅很重。農協會為了減輕群眾負擔,給縣上少報了煙苗畝數,那些狗豪紳知道後,就密告農協,說農協以多報少,營私舞弊。不幾天,縣上派來了查煙委員,想查個究竟。喬國楨同志把這位委員安頓在我們農協住。中午,他把我叫出去,對我說:“你去到地裡多弄些苜蓿菜,下午做白水煮苜蓿。”我一聽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一大鍋苜蓿煮好了,我就給他們端飯。喬國楨同志接著就吃,吃得很香。那位“先生”拿起筷子,看了半天,在碗裡挑來撿去,齜牙咧嘴地吃上半口。那傢伙吃了半天,碗裡還有多半碗,最後實在咽不下去了,說他這幾天胃不太好,不能多吃。喬國楨同志又非常認真地說:“不要客氣,好壞總得吃飽,可不能餓肚子呀!”吃完飯,那傢伙給喬國楨說:“喬主席,我知道咱農民協會向來辦事認真,煙苗兄弟就不再細查了,至於煙稅請你看著辦就是了,我還要到別區去。”
農協這樣幹,群眾也都跟著農協來了。但是,地主豪紳和反動派都恨得咬牙切齒,暗地裡開始打上我們的算盤了。有一次,王厚庵把幾個豪紳請到他炕上,他從煙燈下坐了起來,說:“我今天說話覺得臉紅,咱們一個個鬍子多長,竟然叫姓喬的一個娃羔子把咱們踩在腳下,給脖子尿尿,這口氣,眾位都能嚥下去?”
這些王八蛋早就恨不得把喬國楨一口活吞了,但是平時一見農民的紅纓梭鏢就吐舌頭,誰也不敢亂動。王厚庵這一激,都把黑心掏出來了。於是,他們商量派人在樓底坡先暗地裡幹掉喬國楨,再收拾農協。
 三
1927年5月裡的一天,喬國楨同志心事很重地對我說,蔣介石背叛了革命,在上海、南京慘殺了許多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他說我們今後得提防著些,眼睛放亮些。
陰曆六月初五下午,中共三原縣委送來一封密信,說縣城裡的軍隊要來陵前,叫我們注意著。這時候天已快黑了,我們以為敵人總不會今晚上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