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虛虛地擺手,算是打了招呼。
李啟源如今頭是長在秦飛白脖子上的,哪兒能準他瞎跑,立馬兩步跟上,抓住他袖口,冷聲質問道:“你又要去青樓楚館喝酒,我方才與皇上說了什麼,你不曾聽見嗎,那種地方以後不許再去,不然,下次便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回你的前程!”
他半是威脅半是規勸地說。
秦飛白點點頭,因酒氣昏蒙的頭腦,似乎清醒些,說話也成句了:“我不是去那兒,我是去見我母妃。”
李啟源看了眼他邁步的方向,果然不是宮門位置,只是懸著的心還沒來得及掉下,等聽清楚他要去哪兒後,就又緊張起來,面色凝重道:“你去那裡做什麼!她如今被廢,你不該再與她扯上關繫了!”
他說著就要拉秦飛白離開:“你跟我走,不許去那裡。”
剛才還跟灘爛泥似的人,這會兒突然的來了力氣,秦飛白用力地掙開李啟源的手,語氣裡帶著點無理取鬧的意思:“我就是要去,舅舅不必管我。”
他說著,便踉踉蹌蹌地朝未央宮的方向跑,著急的模樣,彷彿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
李啟源是前朝的大臣,按著規矩,半步都不能踏進後宮。
他見秦飛白跑走,只是稍微跟了幾步,就不得不停下。
李啟源恨鐵不成鋼地站在原地,看著秦飛白遠去的背影,眉頭緊蹙,洩憤似的將拳頭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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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佩蘭雖被廢為了答應,但她整日被關著,身邊除了個送飯送藥的宮女,再沒有旁人,所以真論起待遇來,甚至都比不上剛入宮的秀女。
可是被關了,她也不肯閑下來,總愛打量四周。
這個她看了無數年,也住了無數年的地方,從熱鬧走向寂靜,再加上無人打掃,早就翠釵蒙塵了。
從前那椒香映朱牆,清玉照碧雲的繁華景緻,如今想來,竟是跟夢一樣虛無縹緲的東西。
李佩蘭想得出神,手就放錯了地方,等尖銳的痛傳來,她才發覺刺繡用的針,已經刺破了她的手指。
從前榮寵加身,賞賜無數的人,如今連個最普通的護膝,都要親自繡才能有了。
李佩蘭生下女兒,還在月子裡的時候,吹著冷風,因而便留下這許多病症,說來都不嚴重,可看不好,也沒人與她看。
皇帝只是留她一命,不至於叫她死了,別的東西,再不肯施捨,所以便是一點小病小痛,也能折磨得李佩蘭在無數個幽冷漆黑的夜裡,翻來又覆去。
有時醒過來,她還會下意識喊錦繡的名字,可錦繡不會應答,等著她的,只是自己徜徉在空蕩宮室的回聲。
李佩蘭偶爾也會想秦景,想到他的時候,往日那些恩愛的畫面,便會潮水似的湧上來,甜到發苦、發澀。
她還是學著從前的樣子,看著宮門的方向,盼望著有朝一日,他會在晨光熹微裡,笑著朝她走來,抱住她瘦削至極的身軀。
可她沒能等到那樣的場面。
只是由一個天黑,等到下一個天黑,而那道厚重的朱門,像是死了多年,永遠毫無聲息,靜得人心裡發慌。
李佩蘭掉了眼淚。
其實自打她被廢,掉眼淚便是少有的事。
因為眼淚,只有在心疼她的人面前才有用,但她的未央宮裡,有誰呢。
不過一個畏畏縮縮的宮女,還有一個失去一切的女人。
所以李佩蘭不落淚了。
今日哭,只是個意外,她想,手指被刺破實在太疼,哭是沒辦法的事。
李佩蘭纖細的指尖還停留在布面,潔白之上有點點血色蔓延,像無數朵盛綻的彼岸花擁簇著,開得既壯烈,又悽美。
她看得出神,傻傻地笑了一下。
在李佩蘭目不轉睛的時候,門口突然閃出一道身影,她以為又是那個送飯的宮女來了,趕緊把手頭的東西放下,想要等宮女開門。
這樣清幽寂寞的生活裡,送飯宮女,是她唯一能說上話的人。
只有躲進人聲的喧囂裡,李佩蘭才能感受到活著的滋味。
所以縱然每頓吃的飯菜不好,沒有油水,她也無比期待送飯的時辰到來。
但今天,那個宮女似乎有點不一樣,他站在門前,不說話,不開鎖,就只是站著而已。
李佩蘭盯著他落在門上的影子,分辨了好一陣兒,等確認是誰後,眼淚就不受控制,斷珠似的順著臉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