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捨身飼虎
“當……”,波斯水鍾發出長鳴,酉時已經到了。梁蕭聽到鐘聲,神志一清,長吸一口氣,搖晃著掙扎起來。明三秋見狀也想掙起,可是稍一動彈,五內如焚,眼睜睜望著梁蕭一分一寸地站了起來。
梁蕭當先掙起,心中狂喜,豈料還未站直,又覺腿痠腳軟,向前撲出。這時兩人一舉一動,無不牽動人心,梁蕭這一撲,驚得花慕容失聲嬌呼,見他踉蹌站定,又鬆了一口長氣,心子突突亂跳:“臭小鬼,嚇死人了!”
花無媸見梁蕭站定,略一默然,走上一步,緩緩說:“恭喜足下,從今往後,你就是天機宮的主人!”
宮中人無一不驚,想到從今往後,就要聽這無賴少年的號令,心中均是茫然。秦伯符更想:“我以前還要他當徒弟,現在卻做了老子的上司!”接著又想,“當年我打得他好苦,也不知道這小子會不會徇私報復。”想著雙眉緊皺,暗暗發愁。花慕容也芳心忐忑:“我以前常和這小子作對,這回他做了宮主,不知要不要找我的茬兒。”
只有花清淵眉透喜色,上前笑道:“梁蕭,啊,不,梁宮主,恭喜恭喜。”花曉霜聽了這話,才確信梁蕭真的做了天機宮主,心頭一陣迷亂,盯著他合不攏嘴。
梁蕭喘息初定,雙頰泛起一絲血色,聞言微微一笑,說道:“花大叔,你可真笨。”花清淵一愣。梁蕭抬起頭來,揚聲說:“這個宮主,我才不做!”此話一出,眾人無不驚愕。
明歸怒道:“豈有此理?你不做宮主,為什麼要出**奪?”他苦心經營多年,給別人做了嫁妝,心裡這口惡氣,說什麼也咽不下去。
梁蕭笑了笑,淡淡說:“沒別的。我只想叫大夥兒瞧瞧,勝者未必為王。”眾人一愣,梁蕭又說,“諸位,如果真是‘勝者為王’,這天機宮主豈不該由蕭千絕來做!”
在梁蕭心中,蕭千絕天下無敵,所以有此一說。天機宮眾人卻與蕭千絕頗有過節,聽了這話,無不變了臉色。童鑄忍不住叫道:“蕭千絕大奸大惡,也配與我等相比?臭小子,你不做宮主便了,不要辱了我天機宮三百年清譽!”梁蕭道:“說得妙,蕭千絕是大奸大惡,這姓明的叔侄滿肚皮詭計,難道就是好人?換了我,寧可要花清淵花大叔做宮主,與大家一派和氣,也勝過讓這姓明的騎在頭上拉屎!”
除了幾個主謀,眾人對梁蕭這番評語均有七八分認同;更覺與其讓梁蕭這外人做宮主,倒不如讓花清淵來做。葉釗、楊路對視一眼,雙雙站起,走到花清淵身前拜倒,齊聲道:“葉楊兩家,願受清淵兄驅使。”秦伯符也拜道:“天機別府三百壯士,全聽花宮主調遣。”
花清淵慌忙扶起三人,窘迫道:“哪裡話……這、這……”情急間語無倫次。天機宮年輕一輩多與花清淵友善,先時只因父命難違,此時輿情一變,童鑄之子童放當先出列,沉聲道:“爸爸,當今外夷強盛,漢室闇弱,我天機宮以守護典籍為任,正當隱世不出。若得花兄這等恬淡沖虛之人領袖,卻是咱們的福氣。”
修谷長子修天賜也說:“不錯,若以人品而論,當推花兄為首!”左元之子早夭,孫子左恨弱上前一步,向花清淵一揖到地,默不作聲。其他人心中暗許,一時不分姓氏,紛紛拜倒在地。
左、童、修三老沒料到後人們擺出如此陣仗,喝也不是,罵也不是,站在原地,呆若木雞。明歸的兒子明三疊對父親背地裡器重堂兄,早已十分不滿,趁機說:“父親,大勢已去,清淵兄量大如海,現今回頭,還有轉圜餘地。”
花清淵無心權位,眼看眾人都來推舉,又意外,又焦急,忙要申辯,忽見花無媸目中精光射來,只得支吾兩聲,將拒絕的話嚥了回去。
花無媸微微一笑,說道:“梁蕭,你的美意,老身謝過了。”說著竟要施禮,梁蕭卻閃身讓過,冷冷說:“不敢當,我幫的是曉霜,不是幫你!”花無媸猜他識破了“天機十算”之局,從此再無轉圜餘地,但她城府極深,笑道:“那是,我祖孫同心,謝還是要謝的。”梁蕭兩眼望天,只是冷笑。
花無媸神色一緩,轉身望著明歸,笑道:“老身作主,只要明兄罷手,前事一筆勾銷。”明歸沉默時許,長嘆了一口氣,苦笑說:“老夫機關算盡,終究敵不過天意。罷了,三疊,你過來。”
明三疊忐忑上前,明歸挽住他手,將自表身份的黃鶴玉佩交給他說:“如今,我便將‘黃鶴’之位傳給你,日後明家上下,全都聽你節制。”眾人見明歸讓出八鶴之位,均感詫異,明三疊先是一愣,繼而狂喜,正要謙讓兩句,忽覺脈門一緊,竟被明歸死死扣住。
明歸大喝一聲:“去。”手臂一掄,明三疊當空掃向花無媸。花無媸防範嚴密,沒料到明歸會拿兒子當兵器,如果抵擋,明三疊非死即傷,不得已向後躍開。明歸將兒子在半空中掄了個半圓,所過無不退讓。花無媸正欲搶上,又聽明歸叫聲:“接著。”忽將明三疊向她擲來,花無媸不得已,揮掌以柔勁卸開,可也消不去所有力道,明三疊摔得頭破血流,居然昏死過去。
花無媸回頭一看,明歸已經搶到了凌霜君面前。花無媸恍然大悟,他用親生兒子開路,本意指向凌霜君母子,這兩下變化奇突,真是少有的怪招。
凌霜君倉促間揮掌斜斬,明歸手一翻,向她脈門拿到,忽覺背後破空微響,反袖一揮,掃落了幾枚金針,卻是吳常青情急發出。凌霜君趁明歸分神,挽著花曉霜的右臂斜躍而出,明歸飛身一抓,拿住了花曉霜的左臂。兩人各執一臂,齊齊用力,花曉霜面露痛苦,凌霜君只好放開。
明歸抓過少女,擋在身前,花無媸正巧趕到,怒叫:“明歸!你瘋了?”明歸眼露兇光,冷笑說:“誰瘋了?哼,你說只要我迷途知返,此事就此作罷?呸,你當我白痴嗎?花無媸,你還在襁褓中,我就認得你了。你的脾氣我會不知道嗎?你嘴上說得好聽,心裡卻想了最惡毒的法子折磨人。斬蛇斬頭,你也許放過左老二、童老三,決不會放過我明歸,你早就想好了方子,早晚要對付老夫。”
花無媸道:“胡說八道。未行傳位大禮,我還是一宮之主,說的話一定算數!”明歸冷笑道:“你現在還是宮主,大禮一過,你就不是宮主,到時候你以此為由,又可肆無忌憚地對付明某。”花無媸被他說出心思,臉上一熱,心想:“老傢伙如此狡猾,真是老身的敵手。”
明歸手上使勁,雙眼一瞪眾人:“全都閃開!”花曉霜手臂劇痛,但怕爸媽擔心,強自忍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卻淌了下來。左元等人也覺明歸做得過分,童鑄說:“明老大,虎毒不食子,你拿兒子做兵器也罷了!這女娃兒天生命薄,實在不該受此折磨。”修谷也說:“明老大,萬事好商量,放了這女孩兒,大夥兒從長計議!”左元卻面如死灰,一言不發。今天一敗塗地,老頭兒已經銳氣盡失了。
明歸掃了三人一眼,冷笑說:“你們三個從來沒出息。算上秋老四、葉老七、楊老八那三個死鬼,當年我們七個,哪個不想做花元茂的乘龍快婿?誰知卻被外人拔了頭籌。”花無媸神色一沉,怒道:“姓明的,過去的事不用再提!”明歸冷笑:“你怕了麼,哼,我偏要說。那天晚上,這六個膿包喝醉了酒,在湖邊哭得像群娘兒們!”左元三人見他提到隱秘往事,雙頰發燒,恨不得鑽進地洞。
明歸恨聲說:“我可不會哭哭啼啼,難過也只藏在心裡。我當時就想,我鬥不過老子,我兒子未必鬥不過他兒子!”他看了明三疊一眼,嘆道,“可惜我這兒子,卻是一根不可雕琢的朽木。我只能將全付心思放在三秋身上!他不是我親生,卻是我嘔心瀝血、一手栽培。”
他狂笑數聲,瞪著花無媸說:“你說,沒有這個節外生枝的小子,你鬥得過我麼?”花無媸這才知今日事變的來龍去脈,沉默半晌,說道:“事過三十年,沒想到你還是耿耿於懷。罷了,老身答應你,只要你放過霜兒,無論做不做宮主,我都不與你為難。”明三秋也撐起身子,澀聲說:“伯父,小女孩無辜,花無媸這麼說了,你便放過她吧!”
明歸微微冷笑,說道:“我才信不過這個女人。她年幼的時候,為了執掌天機宮的權柄,對我七人百般勾引,似乎人人都有娶她的機會,一見那人,就把我們拋到腦後。三秋啊三秋,你才智不弱,心腸還不夠狠。哈,這也無關緊要,你不過是我的一枚棋子,你沒坐上宮主之位,但打敗了花清淵,也遂了老夫的心願。事情一完,你也就沒用了!”
明三秋聽到這裡,只覺神志恍惚:“他苦心教導我三十年,不過當我是用過便丟的棋子。”胸中一痛,一口鮮血狂噴而出,血水灑得滿地。
明歸眉峰一顫,憂慮一閃即逝,幾乎無人察覺。花無媸見他如此刻薄,忽地腦中電閃,失聲叫道:“我知道了,秋山不是自盡,他、他是死在你手裡!”明歸一怔,眨了眨眼,忽地哈哈大笑:“好個花無媸,你是怎麼猜出來的?”此言一出,群情譁然,童鑄等人無不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