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末的注意力,轉向了地圖的另一邊,在那裡,零零散散,湧動著一群不規則的光點,聚散無章。
烏雲壓來,漆黑的步伐,帶著整齊如擂鼓的聲勢,霹靂從天穹滑落。孤月群星,也早就不知道躲在哪裡,四處都是黑壓壓一片。
要下雨了。
……
峽谷兩側的峭崖,逼仄出狹窄的通路。萬丈絕壁,綿延貫通,隔絕了塵世所有的窺探。幽暗之中,看不到任何模糊的影子,只聽聞細微的流水,從巖壁上匯聚,緩緩滴落在地面上。
霍桓一言不發,就坐在峽谷道路的正中央。季初見,則在他對面不遠處,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精神卻還可以,衣衫也是出奇的整潔,證明她被擄到這裡,其實並沒有受到什麼虐待。也是因此,在季初見的心中,霍桓雖然兇狠,但還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
她這麼想,其實大錯特錯。
霍桓沒有刻意摧殘她,不是因為明智、憐憫等正面的情緒——恰恰相反,霍桓已經完全不拿她當一個人來看待,只是把她看做一個到手的戰利品。他冒著風險劫持季初見,就是為了她能給自己帶來的好處,是一件珍貴的“商品”。現在這件“商品”已經完全歸自己所有,那麼自然,霍桓就沒有要破壞“它”的理由。
就像是養羊人在賣掉自己的羊之前,也不會去刻意傷害它們,那就等於破壞自己的財產。
“二哥,已經佈置好了,你看?”一個手下走過來詢問。
“很好,你去你自己的位置上,密切注意周遭的動靜。一旦發現了他的行蹤,一切按照計劃辦事。”霍桓吩咐著。
“是。”手下領命,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霍桓慢慢閉上了雙眼,在腦海中,已經勾畫好了一切。這處峽谷,只有一個出入口,險要的地勢,就算程末能夠找過來,想要救季初見,不論如何都只有一條道路可以選擇。一旦他進入了自己的視線,到那時,他都插翅難逃,只要按照計劃……
霍桓的嘴角,浮現出一抹殘忍但得意的笑。
程末是個難纏的對手,可越是難纏,打敗他之後的成就感,也就越強烈。
忽有所感,霍桓睜開眼,發現季初見在望著自己。才意識到,自己幾乎把這個孩子忽略了。這也是在所難免的,畢竟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在意過季初見的感受。
現在來看,對方居然身陷險境而不覺、還在看著自己,可真是奇異又有些滑稽。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在盤算怎麼殺死那個少年,恐怕也無法這麼淡定了吧。
於是,霍桓開口說:“你毫不緊張,是以為會有人來救你嗎?”
左右無事,陪這個毛頭小鬼說兩句,徹底斷了“他”的念想,對霍桓來說,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出乎意料,季初見搖了搖頭。
“那是為了什麼?”霍桓有些好奇。
“也許是我已經習慣了吧。”季初見淡淡地說:“換作以往,我的確應該慌張。就連現在,我的理智都在告訴我,我應該慌張,因為我沒有能力改變現在的處境。可是從我逃亡一直到現在,更危險艱難的情況始終都有。一開始,我會彷徨、恐懼,甚至有些憎恨那些追殺我的人。可是到了現在,我反而有點可憐。”
“你確實可憐。”霍桓點頭道。
“我是指你可憐。”季初見說。
霍桓怔住。
“你們都只是像道具一樣,被幕後的推手操縱;又像是一群野獸,對於我,就像是聞到了血腥的氣味,一哄而上。爭搶、拼殺,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所作所為,到底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在我的背後,又有人在謀劃著什麼。”
季初見平靜地說:“可憐源自於你的一無所知,還有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或者說,你知道,但只是想不到,自己作為棋子外,還可以有更多的價值。因為你從一開始就想象不出,那麼多人想要我,我的真正價值,又是什麼?”
“那你知不知道,現在你口中的棋子,隨時可以取你的性命!”霍桓有些被激怒了,只是片刻就重新平靜了下來,或許他覺得,對一個孩子失去理智,顯得太過低階了一些。
季初見的面龐上,蒼白中出現了一絲不適,不知是否和霍桓的恐嚇相關。
收斂起自身的氣勢,霍桓不服輸地道:“你說著好聽,可你最信任的人、也就是貼身保護你的少年,用你的話來看,豈不是也和我一樣可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意義,只是單純保護你的工具罷了。”
“他,不一樣。”季初見忽然捂住了胸口,說。
“哪裡不一樣?”霍桓冷言道。
“因為他……明明不知道一切……卻依然,選擇保護我……”季初見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後低不可聞。
霍桓沒有聽清她最後的話,只道是無意義地喃喃自語。“哼”了一聲也就不再說話。
也是此時,似乎就在不遠處峽谷的入口處,一陣清脆的轟鳴聲,接連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