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石磯洲,雲林宗。
自從現在章錦淮一行人去往鹽官鎮,被那位脾氣不好的黑衣年輕人蘇三載給一句話封山之後,雲林宗門內上下就徹底失掉了精氣神。
雖然後來那位圓臉和藹的範老掌櫃曾帶著那個姓朱的小胖子,在雲林宗山門之外敲過一次門,還那在山門下跟這座四品仙門的當家人談了一筆買賣,算是勉強為這一家老小注入了一股子心氣,也免得他們躺平在各自床鋪上直接等死。
但是,畢竟是被人一句話封了山,加上發話的那位也不是隨便誰都能惹的,所以雲林宗上下雖然有了同山門之外做買賣的機會,也有了些知曉山外事的訊息來源,但到底還是地覆天翻、大不如前了。
一口氣吊在半山腰上,上不去下不來,憋得在其中的人,個頂個的難受。
有些邪火沒處撒,就總有那脾氣不好的仙門弟子,抬眼四望踅摸一圈,最終就又會把目光瞄到那個少年,也是導致雲林宗成了如今模樣的“元兇”身上。
因為得了一身水韻而徹底成了“罪魁禍首”的韓元賦,自打進了這雲林宗的山門之後,就沒再過過一天好日子。
總有那遊手好閒的好事之人,不管是閒極無聊過來打發時間,還是因為某些原因把嫉妒掛在腦門上,又或是純粹覺得這少年就是個掃把星,原因林林總總,但總之就都是很喜歡有事沒事就過來尋這個少年的晦氣。
姓韓的小鎮少年人,算是如今的整個雲林宗上下,最後一個進山門的弟子,加之又只是個雜役身份,地位低賤不如狗,故而大大小小隻要是個人物,就都能過來在他頭上拉屎撒尿欺負人。
雲林宗祖師堂那邊,好像對於門下某些愈演愈烈的古怪氛圍視而不見,也從沒有哪位長老或是供奉,會出來為這個少年說哪怕一句話,好似預設了讓他成為眾矢之的。
一門上下,除了當初帶著韓元賦來石磯洲的那個少年章錦淮之外,也沒有任何人願意伸一隻手去幫襯他一二,所以就眼見著小鎮少年的日子過得是越來越差,甚至連一口好飯都吃不進嘴裡了。
山中才數月,世上似千年。
雲林宗一門上下,至今還不知東南金釵洲已經不在人族手中。
這座被封山的四品仙門,如今混得也不比一條狗好到哪裡去,往日裡經營積攢下來的無數故舊交情,自從山門被封的訊息傳出來之後,就好像一個個都徹底消失在了人間,再無一人現身露面,更沒有雪中送炭一說。
那位手掌天下雲海間的範老掌櫃,偶爾會派個人過來在山門前做一趟買賣之外,也沒其他人會帶來外面的訊息,這一門上下也就真的成了孤陋寡聞,困守山中。
韓元賦幾乎月月天天都要應付那些不斷來找茬的同門,剛開始還想與他們講一講道理,到後來才發現,這事根本就沒有他講理的餘地,乾脆也就放棄了。
有些暫時惹不過的,少年人就會選擇沉默以對,對方若蹬鼻子上臉想打人,他就抱著頭縮在角落裡,任憑對方拳打腳踢,但決不還手。
還有些本事稀稀拉拉,卻也想過來逞兇耍威風的,少年人就會嘗試著與之還手。
雖然對方到後來發現一人打不過後,就必然會群起而攻之,他最後還是免不了要捱打,但能捱揍也能還手,就總要比那些連手都還不上的,要稍微讓人舒心一些。
這個曾經是那間小鎮鄉塾中功課最好的學生之一的少年人,還真就在每天被打得渾身是傷的過程裡,學到了不少的拳腳套路。
所謂久病成醫,放在這裡也算是有些不太恰當的恰如其分。
今日,剛挨完了一頓打,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小鎮少年,獨自一人坐在屬於雜役住處的那座荒山的山巔崖畔。
他如今處境窘迫,沒有人會願意跟一個不受待見的眾矢之的交朋友,即便是同為雜役的不入流弟子,也都一個個對他敬而遠之。
牆倒眾人推,那些同是天涯淪落人裡,好一些的大概就只是對他視而不見,差一些的則還會幫著別人一起跟他作對,如此情形,形單影隻就必然是在情理之中。
不太好說是別人有錯,畢竟合群的羊才不容易被狼叼走。
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韓元賦,坐在崖邊之後,先齜牙咧嘴看了看身上各處傷勢,確定了不會有致命的大礙之後,就抬起頭望著崖前怔怔出神。
每每這種時候,這個從未在人前露出過絲毫怯懦的少年,就都會有些暗自神傷,也有些懷念自家那間糕點鋪子裡的各種吃食。
以前從小吃到大,吃得多了就會覺得那些東西也就那樣,總讓人看著有些膩得慌,可如今再回想起來,他都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想不起來那到底是個什麼味道了。
也不知道爹孃兩個人如今怎麼樣了?
當初蘇三載曾說過,要讓韓記食鋪拿出一半家底掛到雲海間去,放在楚元宵名下,也不知道如今沒了一半家底的食鋪,還能不能開得住?
自家親孃從來都不是個大方人,賠出去辛辛苦苦掙回來的一半家底,大概是心疼壞了吧?
也不知道爹能不能哄得住娘,想來應該是問題不大的吧?
小鎮上的百姓們,大多都覺得那個身材不高的粗獷漢子是個敦厚木訥的老實人,甚至有時候連少年他娘也會罵他爹是個傻木頭!
唯有當兒子的韓元賦,從小就不覺得自己那個爹真的傻。
也許在對待旁人的時候,他好像真的看起來有些木訥憨厚,但是少年看得真切,在哄他娘高興這件事上,他那個爹從來都是一把好手,潤物無聲遊刃有餘,比小鎮上某些只會花言巧語騙女人的精明漢子們,還要更精明得多!
這大概也是這對父子之間的某種心有靈犀的默契,一個裝傻,另一個就陪著裝瞎,反正只要他倆每天圍著轉的那個女人高興,就什麼都好說,其他的也都不重要。
少年一人坐在崖畔,看著眼前翻滾如沸水的茫茫雲海,幾個月來都習慣了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就有了些笑意。
當初在小鎮時,崔先生曾特意帶著他去五方亭下過一局棋,當時自家那個憨厚爹,就端著一碗瓜子,一如往日蹲在食鋪門口,崔先生轉頭過去的時候,他還朝先生舉了舉手中碗,大概是示意先生一起嗑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