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崇淡淡道:“是嗎,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那朕讓他們交出兵權,放棄世襲罔替,他們也都會同意嘍?”
蘇秦無言以對,只感覺自己身上的冷汗已經滲過了層層繃帶。
姒崇又搖頭道:“張集錄也勸朕,如此行事,必將讓各個州牧心生不滿,和朝廷貌合神離,後果不堪設想,那蘇秦,朕問你,朕該怎麼辦?”
“現在幾個州牧,誰願意完全聽命於朕?朕如果說要攻打匈奴,需要各州出兵,你說說看,有幾州願意出兵的?”
“表面上各州州牧,都聽命於朕,實則和那割據的藩王有何異?”
蘇秦聽著姒崇的話,句句誅心之語,直插蘇秦胸膛,殺傷力來的不必刺客那一劍差。
蘇秦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背靠床沿,輕聲道:“陛下,還請三思,當慎重。”
姒崇笑了:“你這小小年紀,怎麼就一副當了幾十年官的感覺,聽著你說的話,我放佛又在面對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的重臣。”
“可真是讓朕,有點絕望呢。”這一句姒崇說的格外平靜,可是在蘇秦心中,無異於平地起驚雷。
蘇秦很想說,沒有哪一個朝代能真的千秋萬代,永存不滅,但是這樣的話,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如此大逆不道之語。
姒崇突然有些意興闌珊,似乎是站的有些累了,坐到了蘇秦的床邊,緩緩開口道:“朕當年繼位之時,也想過,成為一代明君,勵精圖治,讓夏朝更上一層樓。”
“奈何,這麼多年下來,朕早已經迷失在了與這麼多朝中大臣打交道的互相推諉中,朕如何不知夏朝已經日薄西山,但是朕不願看到那一幕,更不敢看到那一幕真的出現。”
“多可笑,別說讓夏朝更上一層樓了,就算是阻止夏朝的一日日沒落,我都做不到,我也想扶大廈之將傾,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蘇秦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最怕問初衷,幻夢皆成空,人人皆如是。”
姒崇突然看向蘇秦道:“那蘇秦,不知道你的初衷是什麼呢?”
蘇秦看著姒崇,平靜地開口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姒崇沉默半響,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肆意張狂,笑出了眼淚,笑的沒有一點當朝天子的模樣。
姒崇笑著指向蘇秦道:“你可知道,朕也曾有像你這樣胸懷大志的時刻,可惜時間終究會證明,當年的我,現在的你,都太年輕,太不切實際了,不是嗎?”
蘇秦沒來由地覺得眼前的天子,是那麼的可憐,甚至比之洪澤城的流民亦有不如。作為天子,活的這麼累,真的有必要嗎。
姒崇開口道:“蘇秦,你可知道,黑月閣的刺客,在剛入金陵城的時候,朕就收到了暗閣的訊息。”
“就在他們四人潛伏到你回常陽樓的路上時,朕就已經知道了他們刺殺的物件是誰,那時候,朕仍然可以下令。”
蘇秦突然開口道:“別說了,陛下。”
有些話,可以心知肚明,卻不能真的說出來,因為一旦說出來,就再無半點退路,更無半點情面可言。
姒崇低著頭,輕聲道:“你讓朕不說,朕就真的閉上嘴不成,難道在你的面前,朕還要低聲下氣,做不得一回真正隨心所欲的天子?”
姒崇有些寂寥道:“你一定也知道,朕為何不阻止刺客刺殺你吧,你應該可以理解吧。”
蘇秦當然可以理解,因為如果把他換到姒崇的位置,他同樣會猶豫,同樣會糾結,但是蘇秦相信自己一定不會像姒崇那樣做。
不是因為蘇秦心懷憐憫,而是這等做法,已經是落入下乘了,姒崇能知道,蘇秦能知道的事情,蘇志武會不知道?
其他各州州牧會不知道?天下人又有多少人能不知道呢?
姒崇的做法,無疑是加劇了某些人的念頭,更是加快了某種必然會來到的大勢。
姒崇突然注意到了蘇秦坐起來後,露出的掛在脖子上的一塊玉佩,上面有一個顯眼的秦字。
姒崇的瞳孔一陣收縮,愣愣地看著蘇秦,一言不發。
蘇秦順著姒崇的視線看向自己掛在脖子上的玉佩,本來是要掛在腰間的,奈何現在身受重傷,只能先掛在脖子上了。
姒崇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向蘇秦的玉佩,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這,這一塊玉佩,你是從何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