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很大,天空連一朵雲彩都沒有,整片天空全是明媚的蔚藍,但顧正豪的眼裡,卻彷彿只剩下了灰色,即便再藍的天空,對他來說都已全無意義。他無力的倒在黃沙裡,身下的黃沙柔軟而熾熱,他的心卻已降至冰點,他知道自己已經沒得救了,因為在他面前,正有一把比冰還冷的劍,拿著這把劍的,是一雙比蛇還毒的手,一個比野獸更殘忍的人。這個人正用一雙陰冷而狠毒的眼睛盯著他,只要這個人手裡的劍往前再送幾分,他就再也沒法子見到明天的太陽。
顧正豪倒在黃沙上,看著面前的這把劍,眼睛裡不但沒有害怕,反而咧開乾裂的嘴唇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可是他受的傷也實在太重,沒笑幾聲,一大口鮮血就從嘴裡噴了出來,噴在染滿鮮血的衣服上,噴在熾熱的黃沙上。
他受的傷實在太重,他已沒有多少血可流,這口血噴出來,他的神情馬上就萎靡了很多,可他還是在笑,彷彿在笑他自己,又彷彿是在笑他面前站著的這個人。
這個人用一雙比毒蛇更陰冷的眼睛冷冷的盯著顧正豪,道:“死到臨頭還能笑得出來,不愧是條漢子,就憑這一點,已不枉我伊子軒對你和那個賤人的千里追殺。”
顧正豪慘然一笑,喘息著道:“事到如今,你要殺就殺,又何必再多說廢話。”他忽然又強笑幾聲,道:“蒼天總算對我不錯,我雖然會死在你的手裡,但蓉兒現在……”
“閉嘴。”伊子軒忽然暴怒,額頭上青筋暴起,臉色也變得說不出的猙獰,大喝道:“蓉兒也是你能叫的嗎?”他好似已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氣,卻又在極力的控制著,踏步向前劍指顧正豪,道:“你敢再叫一聲,我立刻就殺了你。”他咬著牙,握劍的手也微微顫抖著,一字字道:“但若是……若是你說出那個賤人去了哪裡,我留你全屍。”
顧正豪非但沒有怕,反而笑了笑,眼神也變得說不出的平靜:“蓉兒是我妻子,我若是不能叫,難道你能叫?一個人既然已死了,又豈會還在乎是不是全屍,當我握劍的第一天起,我就已有這種覺悟,所以,你大可以出手,看我會不會眨眨眼睛。”
伊子軒道:“此處地近沙漠,你以為憑著她重傷之軀,能跑多遠?”
顧正豪道:“蓉兒受了這麼重的傷,當然跑不了多遠。”他忽然又笑了笑,眼神也變得溫暖:“但幸好,她已不用跑多遠,想必她現在已安全了。”
伊子軒道:“你以為,她跑進了楓林鎮,我就找不到她了?”
“你知道楓林鎮?”顧正豪似乎有些意外,但樣子看起來卻並不擔心,笑道:“我既然千辛萬苦的跑到這裡來,當然有把握讓她在楓林鎮裡平安的老去。”
伊子軒道:“你在楓林鎮有朋友?”
朋友?
“不錯。”顧正豪的眼睛立刻就亮了:“是有朋友,好朋友。”
伊子軒忽然冷笑,道:“那你豈非在害你朋友。”
顧正豪道:“哦?”
伊子軒道:“你以為憑著楓林鎮裡那些會些三腳貓功夫的江湖人就可以擋住我伊子軒,或者你以為你朋友能將她好好的藏起來,那我只能說,你實在太小看了我天劍派,小看了我伊子軒。”
顧正豪笑了笑,只是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因為他已不想再說,已無話可說,話已盡。他慢慢的閉上了眼睛,他在等待,等待伊子軒的那把劍落下來,落在他的身上。
話的盡頭是無,那麼生命的盡頭呢?當然也是無,所有的一切,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就一切都變成了虛無,親情,愛人,朋友,轟轟烈烈,庸碌平凡,苟廷殘喘,所有的所有,在那一瞬間都會變得虛無縹緲,而唯一真實的,只有死亡本身。
然後顧正豪就聽到伊子軒憤怒而怨恨的聲音:“既然你如此著急求死,那我就先成全了你,再去楓林鎮殺了那個賤人。”
顧正豪沒有動,他連閉著的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他彷彿聽到了伊子軒舉起劍的時候,衣服輕微的破空聲,然後,他聽到伊子軒出劍了,他雖然閉著眼睛,卻也能聽到,這一劍的速度好快,劍尖破空,竟似隱隱發出金鳴之聲。
被這麼快的一劍刺穿自己的心臟,一定不會有太多的痛苦,顧正豪沒有躲,因為這一劍實在太快,已躲無可躲,而且他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更莫說躲,所以他只是平靜的等著,等著這一劍刺穿自己的身體,等著死亡的來臨。
死亡沒有來,因為這一劍並沒有刺下來。
這一劍剛一刺出的時候,一顆小石子忽然橫空飛出擊在劍身上,伊子軒的眼睛何其敏銳,卻竟沒有看出這顆石子是從哪裡飛出,他甚至都沒有看到這顆忽然飛出來的小石子,只感到劍身忽然被一股大力往邊上一推,這一劍還沒完全刺出去,就已刺偏,接著另一道疾風驟起,堪堪的擦著他耳旁飛過。
伊子軒耳朵一痛,已再無刺死顧正豪的心思,抬手橫劍,連退了數步,眼睛四顧,這才看到一條人影自不遠的土丘後疾馳而來,若不是在大白天,伊子軒一定會以為他見了鬼,這個人的速度實在太快,他甚至還沒有看得清這個人的臉,這個人就已經站在了顧正豪的旁邊,慢慢的蹲下去,輕輕的說了聲:“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