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傅下)
靠山村的麥子都種下去了,天氣越發得冷了起來,在枝頭招搖了一年的綠葉幾乎都掉光了,一陣秋風吹得落葉嘩啦啦地作響,人坐在屋子裡也能感覺到秋涼的氣息。這個時候土地也變得發硬,靠山村開始收蘿蔔,再晚凍在土裡要凍壞掉的。
秋天收蘿蔔照舊是在宋大伯家,村長一早揣著煙鬥來到宋大伯家,春芽煮了一鍋蛋茶,灶膛裡留著兩根樹枝,讓蛋茶一直保持溫熱。宋老四還沒有回到靠山村,宋大伯孃給村長端來一碗熱熱的蛋茶,大家閑坐著聊天。
“就你跟大春媳婦?”村長看著宋大伯孃問道。
“待會她們就過來了。”宋大伯孃將洗好的木盆在廊下一一排開,照舊是六個大木盆。宋大伯孃盯著一字排開的木盆看了一會突然一拍腦袋:“瞧我這腦子,今兒個桂枝可來不了了。”說著拿走了一個大木盆。
宋阿奶帶著二春媳婦來的時候,春芽正檢查曬蘿蔔幹的竹蓆子。宋大伯和大春講支架在西廂放好,將竹蓆子一一放上去鋪好。靠山村勤快的人家依然將洗好的大蘿蔔裝在框裡擔了過來三三兩兩站著等待開稱,已然一副萬事俱備只差宋老四了。
冬天日頭短,天亮得晚黑得早,宋老四趕回靠山村的時候日頭已經老高了,天空不再蔚藍,些微帶著點灰色,也沒有什麼雲彩。穿著夾衫的宋老四將騾車趕進來,宋阿奶第一個放下手裡的碗,走到騾車邊看著宋老四將騾車裡的東西全部拿出來。
一整條豬腿連著豬屁股,一包袱點心茶果子,宋阿奶看著宋大伯將豬肉拎進廚房,其餘全部抱去了堂屋房間。
“老四拿這麼多東西回來啊?”村人看見了這麼大一塊豬肉不免眼熱。
“給爹孃大哥大嫂補補身子。”宋老四溫和地笑著,“平日裡辛苦大哥大嫂呢。”
“還是老四你敞亮。”“我也有老四這麼個兄弟就好了。”等著賣蘿蔔的人誇獎的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說。
還是村長拿了煙杆敲敲桌角:“好了,這就開始吧。”
蘿蔔已經洗好,宋阿奶在房間守著錢袋子不出來,春芽只得坐在一邊檢查蘿蔔,洗幹淨的直接稱了送到廊下給宋大伯孃婆媳幾個切。那些泥巴沒洗幹淨的,還要過水重新清洗。二春打了半桶井水,又舀了兩瓢熱水進去,才拎到春芽身旁放著。
村長看著有些蘿蔔實在是髒得不成樣子,在門口就讓退了回去。
“回去洗幹淨了再來。”村長指著幾框剛從地裡挖出來的蘿蔔說道,“你們自家就這樣開始醃蘿蔔幹了?”一連退回去幾戶,再送來的蘿蔔幹淨多了,哪怕還滴著水,至少上面沒有成塊的泥巴。
春芽幹活精細,凡是滴著黃土水的蘿蔔都要重新清洗過,不一會一桶水便變得渾濁,二春不得不又提了一桶水過來,就這樣洗蘿蔔、稱蘿蔔、切蘿蔔、曬蘿蔔,一條蘿蔔幹製造流水線運轉了起來。
宋大伯孃帶著四個兒媳婦切蘿蔔,只是蘿蔔送來的實在是多,一會堆積了一堆。宋大伯孃看了一會,起身去鄰居家裡又叫來三個婦人切蘿蔔。
機靈的張三媳婦看到了連忙說:“宋伯孃,我年輕,手腳快,我幫你切蘿蔔啊。”
宋大伯孃看了眼她說:“我這裡可是算斤數來結賬的,切多少算多少錢。”
“行,宋伯孃您看著,我保準切得不比她們少。”張三媳婦點頭答應著走到廊下佔了一個位置對排隊等著稱蘿蔔的張三道:“老三,你回去把我刀拿來。”
“張三今兒行啊,蘿蔔還沒賣,媳婦先賺上銅子了。”一邊同樣等候著稱蘿蔔的村民不由哀嘆自家媳婦沒跟著一起來。
宋四叔會一總算一柱錢與宋大伯孃,至於宋大伯孃請多少人幹活怎麼分錢他都不管,他只單給春芽算工錢。宋大伯孃在村裡人緣好有威望也是這個緣故,每年做鹽菜醃蘿蔔幹的時候,宋大伯孃總要僱幾個村婦幹幾天活,特別是這些活也不重,坐著切菜就把銅子賺了,上哪也找不到這樣的好事。
剛切好的蘿蔔條水氣足,必要曬上兩天去去水分才好醃蘿蔔幹。春芽看著蘿蔔收完便回家了,桂枝一個人在家她不放心。
每天春芽都要來檢查一下曬著的蘿蔔條,看著水分去得差不多了,才調了鹽水將蘿蔔條都浸泡在裡面,泡上半天,風幹的蘿蔔條又胖乎乎的再拎出來曬,日次這般要經過三泡三曬十來天的功夫才能裝進缸裡封口儲存。
經霜的蘿蔔清甜,直接吃脆生生甜津津的,切好的蘿蔔曬一天過一次鹽鹵水,蘿蔔裡面甜味愈發重,表層的鹹味味道尚淺,二味互為表裡,交相輝映風味絕佳,是下酒極好的小菜,村子裡的人曬蘿蔔幹的時候只有家裡最得寵的小孩能撈兩個頭曬蘿蔔幹吃,家裡的男人也會偷偷拿了半碗送酒,為此免不了挨幾句老孃或是婆娘的嘮叨。
蘿蔔一鹵之後還要再曬兩天再過鹽鹵,如此反複幾次蘿蔔徹底曬透了才能進缸。春芽把炒過細鹽的花椒八角挑出來搗碎了,剪了幾塊小麻布把花椒八角碎末包了起來。等蘿蔔幹進缸的時候,這些花椒八角包塞在角落裡,醃出來的蘿蔔幹會有一股特別的香氣,越吃越好吃。
宋四叔從一鹵蘿蔔開始,每天裝了一盆去宋鹽菜,這個時候蘿蔔幹未成,又比新鮮的蘿蔔多了一股風味,算得上宋鹽菜的“時令招牌菜”,每年都有很多老客捧場。只有宋阿奶心疼不已:“這蘿蔔還沒有醃好,就這麼當下酒菜吃了,冬天吃什麼?城裡的人就是嘴刁。”
春芽給宋鹽菜做“大師傅”的訊息在收蘿蔔的時候流傳開來,宋四叔的蘿蔔幹還沒醃好,整個靠山村都知道往後給宋老四做鹽菜醃蘿蔔的是春芽了。
蘿蔔幹醃好之後,不時有婦人來宋大伯家串門,也有找桂枝扯閑篇的,明裡暗裡打聽春芽的工錢和宋家的擇婿條件。一時來找宋大伯孃閑磕牙的不是家裡有兒子的婦人就是長嘴的老婆子,整天在院子裡待著,東打聽西打聽,宋大伯孃天天吩咐幾個兒媳婦不要亂說。
宋阿奶在村子裡走也會差不多年紀的老太婆拉住了去家裡坐會喝茶聊天。宋阿奶倒是很享受這個待遇,每天要在村子裡來回幾趟走著,只是她並不知道宋老四開了多少工錢給春芽,問桂枝,桂枝就說:“娘,老四還沒跟我結賬。”
宋阿奶一面懷疑桂枝防著自己一面在外面維護春芽的面子,被人問道臉上推卻不過就神神叨叨地說道:“這自家人哪能計較那麼多呢。”要不就是“老四還能虧待春芽不成。”總之就是說來說去沒個準話,漸漸靠山村對春芽的工錢越猜越玄乎,從幾個銀元到幾十個銀元的都有,春芽一下子在靠山村所有準婆婆眼裡成了個“金媳婦”。
同樣住在靠山村村頭有個趙家,趙家嬸子每年都要跟著宋大伯孃切菜,一天好幾個個銅子,趙家和宋家關系不錯。
趙家大兒媳婦秀英嫁過來幾年了,是個多事的,不管誰講話都豎著耳朵細聽,隔了幾日她回家和婆婆商量:“娘,村裡宋家的春芽很是能幹,我看和三叔很配。”
“你又從哪裡聽了閑話回來?春芽是出名能幹的閨女,說不定要嫁進城裡享福去呢!三小子哪能夠得著。”趙家嬸子是個踏實人,別人家都動這個腦筋的時候她也想過,自家條件和宋家也算相當,雖然田地沒有宋大伯家多,比起宋老根還是算多的,兒子也有五個,個個都是種地好手。只宋老根在城裡做大師傅,手頭活錢多,再有宋老四這樣送錢的親戚,這麼一比較自家就比宋家差了些許。村子裡娶媳婦都是低娶高嫁,春芽且輪不到趙家動心思。
“我打聽清楚了,春芽要在村子裡說婆家呢。”秀英挑起眉毛得意地跟婆婆說,“依我看,春芽她娘懷著身子,家裡就一個兒子,肯定想要一個力氣大的女婿。三叔別的不說,幹活那是一把好手。再有咱們要是同意把三叔的房子蓋在宋家隔壁,這樣同是嫁女兒,可女兒有沒有嫁在家門口是不一樣的。”
“三子結婚一定要蓋新房了,宋老根家雖然在村尾,但是他家旁邊還沒人,宅基地都有,這倒是個好主意。我琢磨琢磨。”趙嬸子被大兒媳婦一番話說動了心思。
“娘,我說的這些村子裡差不多都知道了,”秀英急道,“前頭李家找宋大嬸說好幾回話了,咱們也去說說,行不行的,誰知道呢。李家可是要說給自己大兒子,上頭兩重婆婆管著,肯定不如小兩口自己過日子的好。咱家也是五間大屋,這樣偌大的院子不比宋大嬸家差,到時候收菜收蘿蔔啥的院子裡也擺得開。”
“嗯,你說的也是,我思量思量。”
“娘,你還想啥,春芽現在就是大師傅,以後收菜還不是她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