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三伏天,靠山村人誰也沒有留意到柱子靜悄悄地挖礦去了。
趙光宗聽說柱子走了又摸到了靠山村,趙三嬸子將他悄悄藏在廂房裡。他忍不住嘴饞,掰斷了竹柵欄爬上桃樹摘桃子吃,幾只大鵝圍著桃樹嘎嘎不停叫喚,把宋家人引了來。
趙光宗被二春從桃樹上扯下來著實打了一頓以偷盜之名綁送了官,趙三嬸子看著嘟嘟逼人的宋家人抱著果子不敢出聲。
趙光宗跳著腳嚷嚷著:“不是我偷的,是我三嬸收留我的,這衣服是三嬸拿給我的,你們去廂房裡看,那裡有三嬸給我鋪的床。三嬸你說話,你告訴宋家人啊,三嬸,我說過給你養老送終的,三嬸你不能不管我。”
無論趙光宗怎麼說趙三嬸子始終抱著果子低著頭不說話。大春在到她身旁威脅她老老實實養著果子便罷,敢拿東西給趙光宗便按偷盜的罪名一起扭送她去見官。
趙三嬸子面對著氣勢洶洶的宋家人結結巴巴得說:“我沒有,我沒有給他衣裳,是他自己偷——”趙三嬸子一旦張口說話也順暢多了,她接著說道:“是他將我家裡的剩飯偷吃了。柱子的衣裳我拿出來洗,晾在繩上被他偷了去的。”
趙光宗不可置信地瞪著趙三嬸子,他扭著頭望著趙三嬸子,趙三嬸子低下頭不去看他被宋家人送了官,這次沒有他娘替他擔了罪名,最終判了三年勞役。趙光宗在挖河工的時候看到了他親娘,一個男人把手伸進他娘懷裡搓揉,趙光宗一著急滑到了河裡沒能爬上來。
趙光宗的母親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在自己面前的河水裡撲騰,漸漸沒了動靜,她轉頭對摸自己的漢子嘿嘿笑著:“你能不能,能不能······”也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柱子挖礦的第四個年頭遇上了曠道坍塌,支撐礦道的木頭斷裂紮到了肺裡。勉力救了出來也不過是多活了兩日。柱子算了算工錢加上賠償金大約可以把趙三妮贖了出來,便寫了信按了手印託處理後事的官差把自己的骨灰和銀錢送給趙三妮。
趙三妮早在半年前已經染病在床,但是紅坊的人知道她的情況和其她家裡已經放棄了的女人不一樣,便隨便抓了些草藥給她喝著,留著她的命等柱子來贖。
官差帶來了趙三妮贖身的銀錢也帶來了柱子的骨灰。趙三妮撐著病體回到靠山村,靠山村的人卻不許她進村。趙三嬸子在離村口不遠的地方搭了個草棚子給趙三妮棲身,春芽帶著如意遠遠地看過,枯瘦的趙三妮依在草棚邊上,試圖對過往的人笑著,皮包骨的模樣看著滲人。
“娘,娘,你為什麼要生我下來?”趙三妮已是迴光返照,她面色潮紅對著給她送飯的趙三嬸子說道:“我這一輩子,除了跟著柱子哥過了幾年好日子,再沒有,再沒有盼頭了。”
趙三妮摩挲著柱子的骨灰罐:“娘啊,我死了你把我燒了和柱子裝在一起,來生我只有柱子哥,只要柱子哥。”
“三妮啊,你還有果子呢。”趙三嬸子擦著眼淚,把藥碗遞給她:“女人生下來哪有不苦的,這就是命,這都是命。”
“不,我不信,”趙三妮咬著牙恨聲道:“為什麼只有我命苦?為什麼宋家女人就不苦?如意,如意是我生的,她也不苦,為什麼她也不苦?是了,如意姓宋,也是宋家的女人,苦的只有趙家的女人,只有我。”
趙三妮拖了沒幾日就去了,就在村口燒化了,骨灰和柱子裝到了一起,從此兩個人不用再分開,也沒有趙家人宋家人來拆散他們來打擾他們。
趙三嬸子也找不到人來給他們發喪,骨灰被她悄悄地埋在了宋老根的旁邊,宋家人看著墓碑上只有柱子的名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了過去。
果子給爹孃守孝的日子,趙三嬸子過日子越發得精打細算,一日吃兩餐,兩餐都是稀的。還是春芽看不過眼,讓如意悄悄給果子送了吃食。如此這般,果子便和趙三嬸子離了心,等上了村塾,果子越發地沉默了,長大後的果子還是給趙三嬸子送了終,守著爹孃留給他的七八畝地,在靠山村生活著,果子長大了娶了一個孤女,兩個人沒有長輩摻和地互相守著過了一輩子。沒有多大的富貴,也沒有什麼波折。
柱子去挖礦的那年秋天,玉樹和春苗又回到了靠山村。趙三嬸子試圖找春苗去把女兒贖回來,捱了玉樹一頓打,哭哭啼啼地回去了,從此不再敢到春苗面前。
靠山村的人在春苗回來之後一直觀望著,看著林秀才接過春芽的賬本,顧了短工跟著學稼穡,隻字不提柱子便明白了。
春苗回家聽說柱子留下十個金元的債務當場就要還了,春芽拒絕了,她還拿了賬本出來給小如意記賬,什麼時候記夠十個金元什麼時候放她自由。春苗看著跟在春芽後面學做菜的如意沉默下來,只是囑託如意好好學,告訴她:“這個世界上爹孃也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你自己的一雙手,這雙手雖然小,學好了能養活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