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攘熱鬧的茶樓在他耳中倏地化為死寂,什麼也聽不見,倒是老人的話語,清清楚楚的烙進來腦海裡。
“我說的夠明白了嗎?你也別想在任務上耍什麼小花樣。我說全殺,就是全殺。”
為什麼?明知沒有質疑的權利,他仍在心中吶喊。一個與‘四靈’毫無瓜葛的藥鋪,一群無辜的小老百姓,莫名其妙的就選定為他下手的目標?
“怎麼,在為他們抱不平嗎?我才說過,行事最忌慈悲,你在這方面愈有弱處,咱們就愈是會挑這點下手,要放下良心,方能化作羅剎。”
可他是個人,良心殘存的人。
“只要你能完全摒除無謂的良心,捨棄慈悲,‘四靈’中敵意好手之名非你莫屬。上頭也已經下令,只要你成功到了,立刻將西方‘白虎’的位置交由你頂替,成為‘四靈’,這不正是郡王爺對你最大的期許嗎?”
我好失望啊,清遠,你為什麼不是‘四靈’?
父親掐在他肩上的狠勁與遺憾,在他的肩骨深處刺痛著。
“只要摒除良心,你就可成為人上之人。天下的權勢,地位,財富,名望,都可輕鬆落入手中。你想受人敬仰,就能受人敬仰,你想名利雙收,就能名利雙收。只要你捨棄自我,世間的一切要什麼有什麼。”
老人眼神一銳,盯緊清遠的木然。
“甚至連你的血統都能更改,讓你成為純粹精良的滿洲子弟,也可以在獲得權勢後改回男兒身。如果你有意‘四靈’更可以讓你襲爵。取代你兄長們成為繼任的郡王爺。”
只要捨棄良心,拋卻自我就行。
“如果你要保有慈悲心腸,無妨,只是正直做人,得付出極大的代價。先不說你會繼續受到何樣處罰,光是你父親那兒,就夠你受的。我已經見過王爺準備用來取代你的新手了。”
清遠抽緊拳頭,是五哥嗎?
“雖然天真了點,但不要緊,磨練磨練就會懂事。可是你,恐怕不必再待下去了。”
阿瑪要攆他走?
“郡王爺的完美是出了名的,自然無法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小瑕疵。沒用的東西,就算是親生骨肉,他也照樣能捨棄。看明白了嗎?就是這樣的人才能成大器。”
別桌傳來的喧鬧喚回清遠的意識。
“嫣兒。”
“怎麼了?”
“我過去看看,恐怕她又惹出亂子。”
她沒有。她乖乖透過低垂帽簷杵在角落看熱鬧,卻是清遠脫離老人魔魘的光明出口。
“清遠。”她轉望,熱切衝入他的懷抱。
小小的身子,暖暖的體溫,緊緊的擁抱,她的笑容,她的依賴,讓他重新變回一個人,只在方才剎那間,他幾乎動搖,連骨子都化為羅剎。
“他們在趕那個說書人。”她對著哀叫與怒罵融合的混亂場面為他解釋。“那個說書人不知在說什麼東南西北的故事,說的好開心,因為那個聽故事的吩咐,如果他最後一個故事聽的差不多了,開始攆人,說故事不好聽,要他滾,所以,他就變這樣了。”她指指人群中央。
“客倌,客倌您不能這樣,故事都聽了才賴賬不付錢,這樣小的豈不虧慘了。”
“哎呀,吵死人了。小二!你們店裡怎麼著,咱們還要不要安靜喝茶了。”聽故事的那桌客倌傲慢嚷道。
“是是是。”小二陪笑,馬上翻臉踹著連滾帶爬的乾瘦說書人。“快滾,快滾,少杵在這兒妨礙別人做生意,到別處耍嘴皮子去!”
“可是我說了故事---”
“那又怎樣,不花本錢的生意,還有啥子好嚷嚷?”小二打的對方哎哎叫,野狗般的逃出大門。“去,沒叫你賠錢補償咱們耳根子的清淨,就已經夠客氣,還想揩老子油?”
一屋子鬨堂大笑,繼續喝茶聊天,沒事兒似的。
“好奇怪啊,清遠。我怎麼覺得是這一屋子的人不對?”
他失神看著街外狼狽的佝僂背影,彷彿看見了自己。
“人家這麼努力的伺候他們,他們卻享受完了就回頭攆人。不付錢也就罷了,剛剛他們明明聽得很入神,為什麼連個掌聲都不給,還嫌人家故事爛?”
“也許他說的確實很爛。”
“那也多少付一點嘛,怎麼可以把人利用完了就隨便亂丟,太沒良心了!”
“在世上,良心不值錢。”他無力輕喃。
“不值錢又怎樣,不值錢並不代表它就不重要啊。”她沒好氣的嘰呱亂叫。“水不值錢,氣也不值錢,可哪一個人沒水沒氣的還能活下去?不成死人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