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省國土局出來,已經是中午了。省局本來安排了中餐,但程一路覺得這事已經麻煩了別人,何況又是中午,就一再地謝絕了。孫前進看程一路確實不太願意,就說:不如這樣,我們來請省局的李處長和幾位科長。省局的王局長說中午有事,先走了。大家就到雲月軒去。中餐不能喝酒,點的菜卻不少。吃飯後,因為時間還早,孫前進提議找個地方去休閒一下。李處長和幾個科長都很有興致,程一路也不好反對。大家便到雲月軒邊上的休閒中心了。
在南州,程一路一般是不會在休閒中心這樣的場合出現的。張曉玉在家時,不止一次地告訴他,醫院裡又收治了一個病人,性病,據說就是到某某休閒中心後感染的。說得程一路心裡也有幾分發毛。程一路自己其實也不太願意,有時飯後有空,也有人請他去。他無一例外地推了。幾次一推,大家都知道程一路秘書長是不喜歡到休閒中心的,就再也沒有敢請。在官場上,對於領導,不僅僅要了解他工作的特點,更要了解他生活的特點。有時,生活決定工作,生活上得罪了領導,甚至勝過在工作上得罪了領導。
但是,這是在省城,而且是陪著省國土局的處長。別看人家只是處長科長,但你要來求他,他就是龍王老子了。在省直機關,真正有事去找廳長局長,人家客客氣氣。但是,你要找處長科長,對不起了,你得看眼色。而真正要辦的事,還就恰恰卡在這些處長科長手上。很多時候,上面疏通了,到下面來卻腸梗阻。不明就裡,反覆一查才知,得罪了經辦的處長或者科長。他不是不辦,就是拖著慢慢辦。國土局本身就是個特權部門,這裡的處長和科長就更不一般了。
程一路洗了個澡,然後什麼也沒要就躺在休息室裡休息。李處長和幾個科長,被孫前進拉著上了樓。葉開出去逛街了。程一路一個人躺著,迷迷糊糊地想睡,卻有了電話。他接起來,是馮軍的。
程一路問:“有事嗎?這麼急!”
“是有事,聽說中央的礦山檢查組要到仁義來。是不是有這回事?”馮軍喘著粗氣。
“還沒聽說。不過是肯定要來的,全國都在整頓。”
“他媽的,真要來?”
“也許是吧,你做好準備不就行了。沒有問題,怕查什麼?”
“問題是沒有,可是一整頓,仁義就沒日子過了。那樣,我也只好走了。”
“我在省城,回去再說吧。”
掛了電話,程一路彷彿看見馮軍猴急的樣子。其實這事,程一路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告訴過馮軍,讓他注意點。仁義是靠礦山過日子,但不能違反國家政策。外地資本大面積流到仁義,礦山被過度開發,而且安全問題也得不到保證,老百姓牴觸情緒很大。上一次吳蘭蘭去時,就被老百姓圍住了,將來也許還會出更大的亂子,這一直是程一路替馮軍擔心的。
程一路迷糊了一會兒,就有小姐來問要不要特殊服務,他趕緊回了。
……還是在那天晚上乜一笑的飯桌上。程一路和方城談得投機,酒就多喝了點,頭不知不覺就昏了。方城也是海量,兩個人海闊天空,到最後,程一路醒過來的時候,已在自家的床上了。他吃了一驚,爬起來看看屋裡,簡韻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程一路趕緊又縮回來,確認自己衣衫完整,才走出來,不好意思地問簡韻:“是你送我回來的吧?謝謝了。”
簡韻已經站起來,笑著說:“我和老乜一道送你回來的,他有事先走了。你可是醉得厲害。現在好了,沒事了,我也走了。”說著就往門邊走。
程一路上前道:“夜深了,我送你吧。”
“也好。”簡韻十分爽快地答應了。兩個人便出了門,走在外面的林**上,程一路看見整個院子都已經沒有了燈光。再往前走,門房也關門了。程一路準備上前去叫門,簡韻卻攔住了他,輕輕地說:“別叫了,你回去吧。一個堂堂的秘書長這麼夜深送一個女孩子出門,傳出去不好聽。你先回去。我等你離開了再來喊門。”
程一路有點為難,但一想簡韻說得也有理,就輕輕地拍了拍簡韻的臉,小聲道:“那就聽你的吧。我先走。謝謝你了。”
簡韻說:“走吧,我可要喊門了。”說著,還沒有等程一路醒過來,簡韻已經踮起了腳,在程一路的臉上飛速地吻了一下。
程一路臉一發熱,趕快往回走,遠遠的,他朦朧地聽見簡韻正在喊門,不一會兒,門房出來了。兩個人說了幾句話,簡韻就出門去了。程一路趕緊找出手機,給簡韻發了個簡訊:謝謝你的細心和理解,願你快樂。
回到家裡,程一路坐在黑暗中的沙發上,心想著簡韻該走到哪裡了,她的家就在附近,但是到底多少路,程一路也不清楚。這個女孩子,是程一路到地方上以後,第一次讓他感到可愛的女孩子。回頭一看,這些年來,程一路事實上很少再顧及到這些,在他的眼裡,在他的日程安排上,更多的是官場的是是非非,是在官場這臺大機器上不斷地轉動、鉚緊和圓滑。從骨子裡,程一路渴望正直、公平,但是身處這臺大機器之中,他也必須協調一致。如果說簡韻能讓程一路有些什麼想法的話,那這種想法其實很簡單,就是簡韻讓程一路機械卻潔身自好的生活有了一點生動。
現在回想起來,程一路好像還聞見簡韻頭髮的清香。他的手機還儲存著簡韻回家後給他發過來的簡訊:累了別挺著,休息休息;煩了別悶著,聯絡聯絡;饞了別忍著,咪西咪西;樂了別揣著,同喜同喜……這個簡訊讓程一路開心地笑了一回。他又開啟手機,調出來看了一回,又想給簡韻發個簡訊,但隨即就放棄了。他搖搖頭,放下了手機。他感到作為一個男人,一個曾經的軍人,在這些問題上,理智是必需的。何況張曉玉雖然身在澳洲,卻電話不斷……孫前進他們終於下來了,個個臉上都是紅紅的,程一路當然不會多問,只是笑笑。李處長說:“讓秘書長久等了,真的不好意思。”
程一路笑道:“我正好睡了一覺,昨晚沒睡好。”
李處長和幾個科長出門後,程一路讓葉開用車子送一下,孫前進沒有去,留下來陪秘書長。孫前進說:“秘書長不怪罪吧?”
“怪罪什麼?”程一路故意問道。
孫前進也就哈哈笑笑,接著問是下午去找張省長,還是晚上去。程一路說下午去,張省長正好在。孫前進問道:“張省長老早就說要到省委,唉……”
程一路清楚孫前進這一聲唉是什麼意思,孫前進是張敏釗在南州時提起來的,他本來只是湖東縣的一個副縣長,能坐到國土局局長這樣重要的位子,沒有張敏釗是不可能的。所以,孫前進也鐵了心跟著張敏釗,就是張敏釗離開南州後,他也一直跟得很緊。市裡有些領導早就想動孫前進了,無奈張敏釗在前面發話,誰都撼動不了。孫前進當然盼望著張敏釗能更快地上去,但是,他這一聲唉,卻又含著許多莫名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