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僅僅正常不正常的事,這反映一個人的修養。以前張敏釗出事時,我還真有些擔心。現在看來是多餘的了。不過我聽說,不僅僅省裡,更上層也有人賞識你啊。”說著,王士達的笑分明有幾分意味了。
“這哪有?連我都不知道。”程一路趕緊說。
“嗬嗬,這個不說了,不說了。下一步有機會也給我說說嘛,南州這個局面下,最要的就是團結啊。”王士達轉了話題。
程一路點點頭,他知道王士達已經表述清楚了自己的意見,就告辭了。王士達一直把程一路送到走廊上,親熱地握了握手。程一路直到上了車,好像感到王士達的話還在耳邊迴響。
中午程一路參加了市黨史辦接待新四軍老同志的歡迎會,這些老同志雖說年齡大了些,但愛黨愛國的激情一點沒有減弱,相反,說起現在社會上的一些事情,比年輕人火氣更大。這裡面就有方良華的老父親。方老說起腐敗,牙根似乎都在打顫。程一路聽著,也只是笑笑。他想起當初方良華剛下到縣裡時,為了當個書記,也是這個方老,拄著柺杖,差點把任懷航辦公室的地板給戳通了。可是這會兒,他的剛正,甚至讓程一路都有些羞慚。因為是老同志,特事特辦,中餐安排了酒。這些老同志,酒量不大,但多少都還能喝上一杯。程一路也禮節性地喝了幾杯。最近他很少喝酒了。
葉開把程一路秘書長送回家,自己便找地方去了。程一路開了窗子,讓陽光照進來。頓時屋子裡有了一縷縷金黃。自從上次那次生日喝酒後,程一路讓荷花回家了。後來二釦子專門跑來,問是不是自己和荷花哪裡做錯了。
“不關你們的事。從今以後,你們不要再來了。以前的事,非常謝謝你們!”程一路扶起二釦子。二釦子的眼淚已經出來了:“叔,您是我們村裡的恩人。您這樣,讓我怎麼回去跟大家交代啊?”
“就說你嬸回來了,”程一路道,“她下個月就回來了,正在辦證。荷花再留下來也確實不方便了。”
二釦子還想說什麼,程一路卻開了門,送他出去了。不過臨走時,程一路又補了一句:“你們工程的事,我會跟錢書記說的。”
現在,程一路坐在沙發上,屋裡清清淨淨的。再過幾天,張曉玉就要回來了。她等程小路新學期開學就動身。張曉玉骨子裡總歸還是個傳統的女人,到了程一路發火的時候,她還是依了程一路。而且,程小路也明確表態,希望媽媽回國。所以,張曉玉打電話給程一路,告訴他很快就會回來。程一路只是嗯了幾聲,然後說:“越快越好!”
程一路起身站到窗前,陽光正在香樟樹的樹葉上慢慢踱步。他又想起上午王士達說的話。聽那口氣,其實是在說程一路上面還有人,這次程一路能不出事,也是與上面的人照顧有關。說真話,程一路自己也不知道。張敏釗的事一出來,他先也感到有些緊張。但是,隨即他知道張敏釗交代的名單中居然沒有程一路的名字,他就清楚些張敏釗的用心了。吳蘭蘭也曾經打電話過來,問需不需要幫忙。他謝絕了。他不想吳蘭蘭再摻和進來。
但是,現在王士達說出這樣的話,而且說得那麼肯定,這裡面怕不是什麼空穴來風,而是有些由頭的。是誰呢?在省裡這一塊,他雖然也有熟人,但他並沒有主動去找。他在大腦裡將這些人仔細地搜了一遍,好像都沒有可能。能給他說話的人,至少要具備幾個條件,首先要夠資格,其次要願意,還要說出來有作用。這樣的人並不多。程一路想著,突然想到喬曉陽。上次簡韻在喬曉陽家裡給他打過電話。是不是簡韻這丫頭找了喬曉陽呢?喬曉陽是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權力在一些副省級領導之上。他要是真的幫著說話,也是能起一些作用的。但程一路總覺得這不大可能。而且就簡韻這麼個女孩子,也不會把問題想得那麼深那麼透徹的。
回到屋裡,程一路準備稍稍睡一會兒。電話卻響了。是劉卓照。程一路問在哪?劉卓照答說在縣裡呢。一個人在辦公室,就想起團長了。程一路笑笑。劉卓照道:“吳蘭蘭打電話來了,說她出國了。”
“是嗎?什麼時候?”程一路問。
“就是最近吧?聽說到美國。”劉卓照說,“好像是去定居了,她嫁給了一個老外。”
程一路的心裡還是一緊,沉默了一下,問:“那她在這邊的投資呢?”
“她已經將公司轉手了,所有的業務都交給新公司了。”劉卓照補充說,“連同她在我們這的投資,還有仁義的,更多的是南日的。”
“啊!”程一路嘆了口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嘆這口氣。劉卓照笑道:“團長有些捨不得了吧?哈哈。她告訴我,就不給你打招呼了。另外,她讓我告訴你,老首長很想你,希望你到北京,有空能去看看。”
“這個,自然的。”程一路答道。
劉卓照又問了些黨委換屆的事,程一路含糊了幾句。掛了電話,程一路立即給北京的老首長家打過去。老首長自己接了。程一路喊了聲老首長,說:“我是一路,您老還好吧?”
“好啊,好得很哪!怎麼想起了我這老頭子?哈哈。南州現在安定了吧?我就說現在形勢嚴峻,怎麼得了?不過,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老首長一口氣說了一大串。
老首長的脾氣,程一路清楚,他一旦認定了某個人某件事,你就是九頭牛也不一定能拉得回來。對程一路,老首長也就是這樣,認定了程一路好,就一直好。不管你將來是不是變了,在他眼裡心裡,還是好。老首長的話,說明了他一直對南州對程一路很關注。這讓程一路感動。他想問問老首長的生活和其他情況,但老首長又說開了:“上次,蘭蘭讓我跟有些人打個招呼,我先是不肯。我知道你!但是,蘭蘭這丫頭非纏著不可。其實,我就是不說,你也沒事。我帶的兵,我還不知道?”
“啊,”程一路心裡終於清楚了,嘴上卻說道,“那還是要謝謝老首長哪。”
“謝我什麼?關鍵是你自己。身正心正,組織上自然會用你。不過,也還是要注意些。我看你有時候就有些鬆弛了,這很不好!”老首長道。
程一路臉立即紅了,還像當年在部隊裡一樣,他本能地雙腳立正,說:“老首長,請放心,我是軍人,我不會給軍人,也不會給您抹黑的。”
老首長說:“這就好。”程一路就問:“聽說蘭蘭出國了?”
“是啊,到美國了。她老頭子一輩子反對老美,女兒卻去了美國。哈哈,年輕人,我管不住哪。其實也不是現在,我早就管不了她。不然……”老首長說著停了。
程一路當然明白老首長這“不然”後面的意思,就笑笑算是應付了。老首長又問到南州禪寺,說那大和尚很有修為。程一路說:“前不久,我們給了禪寺一些資金,下次您來,看到的就是新的景象了。”
“那好啊,一定去。不過,不能再像上次那麼興師動眾了。”
“這回不會了,我一個人陪著你。”程一路說著突然想起馮軍,上次老首長到南州,馮軍一直跟隨左右。他稍稍想了想,還是告訴老首長說:“老首長,馮軍走了。”
“走了?到哪了?離開南州了?”老首長顯然沒往那上面想。
程一路只好直接道:“是死了。南州今年洪水大,他到礦上察看,結果被塌方埋了。就是上個月的事。”
老首長沒了聲音,程一路接著聽見老首長低低的嘆息聲,就安慰了一番。又說了馮軍死後組織上的撫卹。老首長才慢慢道:“唉,太年輕哪,太年輕!”
程一路也陪著老首長嘆息了一會,他抬頭看見,陽光從陽臺上慢慢地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