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衛國陪著笑臉說:“清潔劑屬於日常的消耗品,總有用完的時候,我來的目的就是建立業務聯絡,介紹一下我們的產品,等以後需要的時候,就可以從我們那裡採購了。產品功效好,價格有優惠!”
老大爺撇撇嘴,說:“清潔劑有啥不同?要不你送一桶給我,我用的好,就給後勤的推薦一下。”
馬衛國見這位老大爺實在不好對付,竟然想借機揩油,一桶清潔劑要好幾十塊,哪能隨便送給他,連忙推說自己今天沒帶樣品,下次來送貨的時候再拿樣品給他。老大爺不悅地趕馬衛國走,就在兩個人糾纏的時候,大門外傳來汽車按喇叭的聲音。老大爺連忙起身,將大門開啟,一看外面的車子,立即換上衣服笑臉,點頭哈腰地衝著轎車裡的人打招呼。
馬衛國站在旁邊看這位變色龍一眼的老頭表演,心中暗笑。那輛轎車卻在他身邊停了下來,馬衛國正奇怪,轎車的車窗搖了下來,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他面前。雖然無情的歲月在那張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小白臉”的光滑面板顯得有些粗糙蒼老,但馬衛國還是立即認出了這個人——“羅剛!”他丟下腳踏車撲了上去,將羅剛從車裡薅了出來。羅剛沒有反抗,表情平靜地任由馬衛國拉扯。馬衛國眼睛血紅,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望著給姐姐馬紅梅留下了刻骨銘心傷痛的羅剛。“你毀了我姐一輩子,好好的一個人嫁給了傻子!”說著就朝羅剛的臉上狠狠砸了一拳,羅剛被打翻在地。
“這一拳是替我姐打的!”馬衛國一邊咆哮著,一邊跳到羅剛的身上,“這一拳……”拳頭還沒有落下去,胳膊就被人拽住了。“衛國……”馬衛國仰起臉來,四化站在他的面前,一臉驚喜地看著他。馬衛國糊塗了。
四化寬敞氣派的辦公室裡,三個人在沙發上落座,秘書端來茶。馬衛國怒氣未消,悶頭不吭聲,胸脯劇烈地欺負著,鼻子裡噴出一股股粗氣。羅剛坐在他的對面,依然非常平靜地看著馬衛國。
四化打破了沉默,問道:“衛國,你什麼時候來北京的?怎麼一直沒跟我聯絡?”
馬衛國喝了一口茶,穩定心神,然後把自己來北京的經過簡要說了一遍。四化責怪地說:“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幹推銷累死累活的,掙那倆小錢,來我這,給你個副總,喝茶看報紙都比那掙得多。”
馬衛國低頭看著茶杯,說了一句:“我想自己闖闖!”四化不吭聲了。“你們倆是怎麼湊到一起的。”馬衛國問。
“說來話長,我大學畢業後到海南去找機會,開始也很艱難,身上的錢花光了,又找不到事情做,吃飯都成問題。沒錢住旅館,就睡在海邊的沙灘上。有一天早上,我正在沙灘上睡覺,忽然被人踩了一腳,一肚子邪火沒出發洩,正想跳起來打人,結果一看,是老羅!”
羅剛笑了笑,說:“我離開家鄉之後,先是去了深圳,呆了幾年沒闖出個名堂,剛好***南巡講話,全國上下都趕著下海經商,十萬大軍下海南,我也跟著別人跑到海南去找機會。可惜的是,大浪淘沙,我們這些沒關係沒背景的小蝦米只能看著別人發大財,吃香的喝辣的,自己連生計都成問題。我當時沒辦法,就在街頭賣報紙。”
四化接過話題:“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當時差點沒哭出來。在那種落難的時候,有這種奇遇實在是讓人百感交集。老羅讓我跟他一起住,用賣報紙的錢養活我們倆。後來,我靠北京同學的幫助,弄到一筆貸款,炒了一把房子,賺到了第一桶金。我跟老羅一商量,覺得這個事情風險太大,見好就少,於是一起來到北京,幸運地躲過了房地產泡沫破滅。那種從一夜暴富到一無所有、負債累累的打擊,不是一般人都承受的。我在海南的時候認識的炒房炒地的人後來都破產了,我們是劫後餘生的幸運兒。公司老羅有股份,我讓他做副總,他不肯,說還是開車省心。商場險惡,一旦有利益衝突,有的人什麼時兒都能做出來,有老羅陪著我也放心。”
羅剛直視著馬衛國的眼睛,說:“你姐的事情我都聽四化說了。我當年太孬種,不敢承擔責任,害了你姐。四化回去的時候,我不讓他告訴別人我在這裡,實在是沒臉面對家鄉人,面對你姐。你姐的事情我都聽四化說了,這是我造的孽,我沒辦法補償她。在這裡,我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將來有一天,我會當著你姐的面跟她道歉。”
四化勸解道:“老羅這些年還是一個人,他心裡還是惦記著你姐,可是錯已經鑄成了,事情沒有辦法挽回。他是用這種方式來贖罪啊!衛國,事情都過去了這麼多年了,該放下的就放下吧!”
馬衛國仰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許久才長出了一口氣,積蓄在心中多年的怨氣消散在空氣中。“我結婚了!”馬衛國吐出一句話。四化和羅剛瞪大了眼睛。
晚上,四化、羅剛還有四化的老婆一起來到馬衛國的家。李紅霞第一次見到羅剛的朋友和同鄉,有些緊張地張羅著。四化環視著侷促的小屋,內心有些不忍,雖然知道馬衛國不願接受他的幫助,但還是封了一個五千塊錢的紅包給馬衛國。馬衛國想拒絕,四化按住馬衛國推辭的手,說:“衛國,你再推辭,就是不認我這個兄弟了!”四化堅決的態度讓馬衛國無法拒絕。
四化的老婆陪著李紅霞說話,三個男人到街邊的大排檔上喝啤酒。馬衛國本想找個稍微像樣的飯店招待他們,但四化不肯,說很久沒在大排檔上吃過東西了,想感受一下當年守著路邊攤胡吃海喝的氣氛。桌子下面很快就擺滿了啤酒瓶,三個人喝得有了幾分醉意,四化摟著馬衛國的肩膀說:“衛國,你不願意讓別人照顧,想自己幹出成績來。我不反對,但有什麼困難,一定要跟我說。”
“老羅”,四化轉向羅剛,“你跟後勤的打聲招呼,以後就從衛國這進貨。跟員工發東西的時候,一人發一桶,不打折,不許要回扣”。馬衛國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送走了四化夫妻和羅剛,馬衛國到院子裡的公用浴室裡洗澡,李紅霞獨自收拾房間。在整理馬衛國脫下來的衣服的時候,錢包從口袋裡滑落下來。李紅霞彎腰撿起錢包,錢包夾層裡露出馬衛國當初手繪的半張BEYOND演唱會門票的一角。李紅霞有些好奇地掏出來看,殘餘的半張門票上有手寫的“朵朵”兩個字。女人敏銳的直覺讓她意識到了什麼,拿著門票發了一會兒呆,又放回錢包裡。每個人都有過去,在丈夫還沒準備好向她坦白那些往事的時候,李紅霞明智地選擇了不過問,因為馬衛國也沒有追問過她的過去,讓她得以放心地埋藏那些不堪的往事。
馬衛國第二天在公司附近吃午飯,掏錢付賬的時候才察覺有人動過自己的錢包,那半張一直疊得非常整齊的門票被人展開過,又重新疊上了,不過從摺疊的痕跡可以看出來與先前有所不同。馬衛國攥著自己珍藏了十來年的半張門票,坐在嘈雜的小飯館裡發呆。
晚上,回到出租屋,李紅霞已經做好了飯。雖然是非常簡單的飯菜,但給人一種很溫暖的感覺。李紅霞從盤子裡夾起一塊肉,放到馬衛國的碗裡,馬衛國又夾回給李紅霞。兩顆孤獨了很多年、傷痕累累的心感應著默契著,讓人鼻子有些發酸。
馬衛國埋頭吃飯,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李紅霞聽。他說的很慢,卻斬釘截鐵:“沒遇到你之前,我沒想過結婚,遇見你,結婚這事我沒想過和別人。”算是一種承諾,也算是馬衛國給心懷疑問的李紅霞的答覆,李紅霞的筷子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