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說,當日劉大中一語中的,兩淮這裡已經開始有了形勢戶借公閣與官府相爭的局面。
長久下去,怕是要形成結構性的問題。
與之相比,江南西路那邊就幹脆多了。
彭蠡澤後世鄱陽湖那裡,直接有身兼巫道、豪強、水匪的人物聯絡造反,詐稱鐘相、楊麼,自封齊天大聖,迅速席捲多個州縣,還打出了順江而下,打破鳳凰山,活捉趙官家的口號。與此同時,好不容易又安定下來,但素來有造反傳統的虔州南部地區也跟著鬧了起來,靖康之後,虔賊三度現世。
而一個彭蠡巫道水匪,一個虔州苗寨土匪,一南一北,立即就在江西形成了規模。
當然了,朝廷這一次是真的早有準備,無為軍那邊的王貴立即順流而上,經江州進入彭蠡澤,與此同時郭仲荀的禦營預備兵也毫不猶豫,立即從虔州北部出發,展開了第二次對虔賊的圍剿工作。
這還不算,早在春末,劉錡的軍隊便開始以讓軍士休假往歸黃河的名義漸漸分散向北,卻又在池州一帶候命不渡,此時更是直接集合起來向西。
結果就是,前者耗費一十七天,後者花了二十三日,兩場叛亂直接在仲夏到來之前便做出了了斷。
然後,劉錡部真的就北走歸黃河了,便是王貴部也直接在戰後北返候命,至於鳳凰山那裡,則向平定了虔州的郭仲荀部開啟了大門……郭仲荀部萬人,進行了精選和汰換,一半弱兵繼續留在虔州本地,另外一半卻是趁勢轉向杭州,往禦駕前彙集。
當然了,隨著徹底的軍事清掃工作結束,江西的土斷、檢地自然也隨之徹底強硬展開。
至於福建路,與江西和兩淮又都不同。
首先,福建路是與兩淮一起圍觀了兩浙、東南改革的,同樣心裡有譜。而且福建計程車大夫在這年頭成就普遍性極高,幾乎每個州府都有成名計程車人,可以號召鄉裡,甚至早早進行籌劃預備。同時別忘了,福建路被人口稅的剝削是最嚴重的,趙官家的新政對他們而言是最具解放性的。
但偏偏,福建又因為山地縱橫,造就了這個地方的鄉土宗族勢力近乎於獨樹於時代的強大。
種種情況,最終使得福建路的新政改革産生了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導向問題不在於形勢戶如何對抗國家,也不在於什麼官府公閣産生矛盾激烈矛盾,而且也沒有幾個真造反的,問題在於地方和地方之間因為檢地、土斷問題而産生了巨大的地域矛盾。
且說,檢地和土斷是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公平分配稅額。
然而,當檢地和土斷的結果依照著地域與原來的總額度比較,産生了必不可少的差額時,那些或多或少的差額,再配合著永不加賦導致的總額不變,就導致了相當一部分人認為自己遭遇了不公平。
變少了的,自然是覺得自己之前幾百年都多交了,變多了的,自然也會覺得自己受了委屈。
結果就是,州府和州府之間,城市和鄉村之間,城市和城市之間,鄉村和鄉村之間,往往會因為幾百貫、幾十貫,乃至於幾貫、幾文的稅額分配産生激烈爭執。
而這種爭執,在州府一層和城市之間還能得到調解分配,或者說是還能用文書來說話,還能聽上級的獨斷。但是,隨著上層、中層漸漸抹平,差額下放到了基層,尤其抵達村社一級的時候,卻因為大規模械鬥的出現忽然失控。
這當然是極度嚴重的問題,其破壞力根本就不亞於之前隔壁江西造反,但偏偏面對這種情況,上下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首先大家只是內部爭鬥,又不是真扯旗造反對抗大宋,甚至連縣城都沒碰,總不能說直接把郭仲荀跟楊沂中的部隊調過去鎮壓吧?
可若說只算惡性案件,讓地方官府下去審理便可,怕是也不行……因為,這種基層械鬥,一則混亂二則包庇,哪來的案情和人犯?而且就縣衙那幾個官差在村社那幾百上千持械青壯面前到底算個屁啊?有什麼執行力?
於是乎,眼睜睜的,上上下下便看到福建路因為這個事情陷入到了一種怪異的整體混亂之中。
一時間,便是之前還因為兩淮的服從、江西的快刀斬亂麻而自得的趙官家,也在鳳凰山上傻了眼,只能匆匆按照李綱的建議,一面派出許景衡、劉大中、範宗尹、梅櫟等人為首的代天子調查團去福建各處和稀泥,一面匆匆要求各處的福建籍官吏……離得近的直接回福建維穩,離得遠的,也要趕緊寫信回去疏導。
但是說句實話,這個時候,這位官家就已經察覺到不妙了,因為他大約是能看出來的,那就是福建路的問題,非但是最出乎意料的,也是實際上最嚴重的和最困難的。因為一來它的規模是遠超想象的,幾乎整個福建基層都亂了;二來,乃是事情發生的地方,或者說是發生的階層,根本就是這個封建時代中樞權力難以有效觸及的區域……換句話說,他趙官家根本就是有力使不出。
實際上也的確如此。
隨著各方各面一系列的報告轉回,無不說明這一番讓人手足無措的福建基層動亂,非但嚴重耽誤了生産,而且産生了劇烈的社會動蕩、營造了一系列地方矛盾。
更要命的一點是,趙玖收到地方上漸漸平穩的訊息時,夏天已經要過去了……而這意味著,福建路的夏稅徵收工作已經大面積受損。
甚至,連秋稅都保不穩!
而莫忘了,趙玖為啥要南巡,要搞這個改革的?不就是為了北伐前團結人心,讓南方老百姓在北伐前稍微安穩一點,能並立向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