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只如此,很快,三位太後,無論是剛剛回來的俗稱元祐的孟太後,還是在後宮享受,很少露面的俗稱寧德的鄭太後、俗稱成平的韋太後,居然都被官家接來,登上了宣德樓。
這還不算,公相呂好問以下,在京諸大臣也都紛紛出現……呂好問是被人和太後前後腳從景苑那邊接來的,其餘宰執大臣今日本就要開始公務,根本就是迎頭撞上……而官家有旨,令諸宰執,與諸秘閣重臣一起登樓隨駕,公閣諸位若適逢其會,也許登樓,其餘官員無論是在職的還是退休的,皆按照最終品階沿禦街兩側長廊靜坐隨侍。
官家既然要擺出這種架勢來見臣子,何人會不來?莫說秘閣重臣紛紛登樓,便是那些公閣人物中和尚道士們,也不顧自己廟裡觀中還有香油沒收拾,全都匆匆換上嶄新僧袍、道袍,紛紛倉促彙集。
來的時候那叫一個氣喘籲籲,到了以後,那叫一個寶相莊嚴、道骨仙風。
等到這群人抵達以後,寬闊到嚇人的禦街之上,宣德樓正前方,卻又起了變化,乃是早有無數工匠從宮內帶著各種工具、材料湧出宣德門,開始當眾組裝一個奇怪的、巨大且有點像大燈的東西……但也不太確定?
與此同時,禦前班直們更是早早全副武裝,列隊於此物周邊,嚴禁他人接近。
很快啊,隨著趙官家這不講武德的突襲,整個東京城立即就好像活過來一般,無數士民不顧昨夜熬了多久,紛紛聚攏,以至於宣德樓前很快便是人山人海,不亞於前幾日內城諸門的場景。
而工匠們依然在辛苦操作著什麼,只是動靜漸漸大了起來而已。
坦誠說,這個時候,不管是宣德樓上的重臣,還是下面看熱鬧的老百姓,八成的注意力都並不在禦街上這個玩意……畢竟嘛,這種東西有成例的,甭管是與民同樂搞什麼花哨玩意,還是學上次馬拉半球給原學張目,反正大家看個熱鬧就是……大家的目光此時更多都在趙官家與三位太後、兩位貴妃、兩位皇子、三位公主身上。
這個組合裡面有太多值得說道的地方了:
一身大紅袍子、硬翅幞頭的趙官家本人自不必言。
而對趙官家有著切實最大擁立之功,也是他登基合法性來源的元佑太後,卻偏偏是跟官家親緣最遠的一位,何況剛剛出了替二聖轉交文書的事情,以至於雙方七八年的相安無事徹底終結。
韋太後理論上是趙官家親近的一位,但根據小道傳聞,這位太後反而是最、最一言難盡的,幾乎與潘貴妃無二……無論是大蠟燭還是大鸚鵡,都是有心人可以打探到的切實蠢行……但這也不怪她,若非趙官家本人脫穎而出,這位根本就是太上道君皇帝後宮中不入流的一位,就好像當日潘貴妃若非是漏網之魚然後一開始懷了孕,也不會有今日這般造化。
鄭太後最為人熟知,民間威望、後宮水平也都公認最高,卻是眼下最沉默,之前也最安靜的一位。
兩位貴妃,不必說了,沒有皇後,可能以後也不會立皇後的現實,足以讓這兩位唱一輩子的對頭詞牌……不過,今日潘貴妃穿著異常華麗,跟官家的大紅袍子相得益彰,不知道的小民遠遠看到了,怕是還以為她是皇後呢!
至於吳貴妃,可能是因為已經顯懷,所以不好穿那種合身的華貴服飾吧?
兩位皇子,今年都算是襁褓中,看不到真實模樣,僅僅是露了一面後,便有大年紀宮女妥當抱回去了,但偏偏是這露面最短的二人得到了最多的目光……有些人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有些人在層次不高的現實下,卻不免會有糊塗心思,這也幾乎是註定的。
至於三位公主,一個許給了嶽鵬舉的兒子,一個許給了吳晉卿的兒子,一個許給了韓良臣的兒子……當然,畢竟是公主,哪怕此時乃是三位公主蝟到官家身邊,卻也無所謂了。
且說,等待是漫長而無聊的,打量多了也就那樣了,可偏偏宣德樓這地方,卻註定是多事的。
不說其他,只是官家端坐於上數個時辰,便是難得與民間處於其實很遠,但看起來很近的距離之上,而且還是大庭廣眾……這一種難得的好機會,所以,歷史上民間趁機在此處跳出來告禦狀、上諫書、獻寶貝的數不勝數。
其中,告禦狀當然是有專人如之前太學門前那般直接接手,後兩者,大部分是得了賞賜、隨意打發了的居多,但也如宋徽宗正在興頭上被人勸要節儉,以至於親口下令酷刑處決的反面例子。
“官家,臣請獻神物!”
果然,在城樓上漸漸安靜下來以後,下面禦街兩側的長廊內,一名明顯是知州、知府級別的閑散官員之輩眼見機會難得,卻終於是忍耐不住,將懷中之物高高舉起,越眾而出……然後理所當然的被嚴防死守的禦前班直給直接攔住。
趙玖瞥了一眼此人,雖然目力極好,卻也不認得此人是誰,更不熟悉聲音,便要拂袖斥去。
但也就是此時,就在一側的潘貴妃忽然雙手攀住趙玖,插了句嘴:“官家,那人是舊日宰執,不可輕對……”
不光是趙玖,安靜的宣德樓上,許多人都本能來看這位貴妃,然後其中大多數又一起轉回。
只有趙官家,依舊繼續打量了一下潘妃身上的紅綢衣服,然後方才微微笑對:“既是貴妃所言,見一見也無妨……”
既然官家有口諭,自有人從樓上揮手示意放行。
而趁著這個時候,趙玖卻是扭頭相對身後立著的呂本中:“呂卿認得此人?”
“如何不認得?”呂本中不顧自己父親就在不遠處,當即撚須失笑頷首。“好讓官家知道,此人名為蔡懋,確係昔日宰執,而且是宰執世家,其父名為蔡確,其嶽名為馮京……此人臣可是太熟了。”
此言輕松到處,以至於一旁的仁保忠忍不住看了呂本中一眼……投胎的本事,他實在是沒轍。
“他是何時做得相公?”趙玖並沒在意仁保忠的眼神,只是微微一怔,便旋即再問,而剛一問完,便瞬間醒悟。“可是靖康二十六相之一?”
呂本中再度含笑頷首:“官家明鑒。”
但趙玖旋即又有些不解:“靖康二十六相,要麼被擄走直接殉國了;活著的裡面,主和、主降皆被貶斥,朕從來未赦;而主戰、主守的朕沒理由不用他啊?”
一旁潘妃稍微有些緊張,而此時,那人匆匆登上,氣喘籲籲,卻居然已經速速爬到了樓上……對此,雖然大多數樓上官員見到此人面色都有些古怪,卻還是紛紛起身以對,稍作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