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是在戲耍我們嗎?!”王庶當即大怒作色。“這等事情也敢做?!”
而非止是王庶,便是李光、劉大中等人也都作色,一時間秘閣中亂做一團。
然而,見到閣中混亂,出面的劉汲,幾位宰執、鴻臚寺卿翟汝文、禮部尚書朱勝非這幾個明顯知情之人卻反而面色尷尬起來……顯然是有內情的。
而過了好一會,劉汲方才有空隙說出實情。
原來,正如之前陳公輔王庶所討論那般,不知道是金人故意為之,還是資訊渠道導致的混亂,金人放還俘虜卻是分批分次的……最開始是燕京的幾位帝姬、貴女,如今怕是都已經到揚州了;然後是一批五國城的帝姬、貴女,以及一批年紀比較小的宗室子弟,此時也已經在去揚州的路上了;接著是一批被擄走的大臣家眷、子女,前幾日剛剛到,朝廷正在商議表彰和恩蔭;而眼下這一波,卻是二聖的皇後、嬪妃為主……這其中,重中之重的自然是兩位太後,也就是太上道君皇帝的鄭太後,以及後宮那位官家的‘生母’韋太後了。
然而,可能幸福來得太突然,這些人一直被往南送的時候都幾乎不敢相信……而別人倒也罷了,都只能是屏息以待,但是韋太後那裡卻有些問題。這位太後不知道是覺得自己有所恃,還是對北國經歷怕到了一定程度,又或者是被動當的這個太後,沒有基本的政治素養,反正她是幹出了一件讓人無語的事情。
具體來說,就是她南歸路上,先是向隨行嬪妃蒐集了來時金人歸還的一些首飾,賞賜或者說賄賂給了那些護送他們的金軍士兵,只求能在炎炎夏日快點趕路過河……這個其實倒也沒什麼,甚至完全可以理解。
但關鍵在於,將最後一點首飾交出去以後,她還是有些擔心,卻居然朝為首的金軍將領借貸了兩千兩黃金,繼續賞賜、賄賂不停。
因為韋太後身份特殊,而且許諾的借走兩千,過河時便還三千,所以那個猛安自然樂意。
但是,臨到河上,張榮哪裡來的三千兩的黃金?非止是張榮,便是剛剛結束了丁憂回來的奉迎大使權邦彥也沒這個錢啊?而且有錢也不敢給啊?
於是乎,那金將把兩位太後直接扣在了小吳埽不說,還直接對著黃河跳腳,罵宋人說話不算數。
“便是有錢也不能給!”王庶聽完以後,拂袖大怒。“我倒想看看誰敢給這個錢?!”
眾宰執大臣面面相覷,也都無話可說……這事根本不是三千兩黃金的事情,而是國家在這場議和中堅持不付出任何代價的基本立場問題。之前努力了那麼久,又是頂著官家非暴力不合作態度的壓力,又是頂著軍隊的壓力,又是頂著民間的壓力,如何敢鬧半點場面上的弱勢?
而好不容易弄出來一個放在大宋朝歷史上能排到第一號的平等議和條約,誰成想會冒出來一個韋太後和三千兩黃金呢?
但話還得反過來說,那畢竟是韋太後做的么蛾子,而且還算情有可原,也不好指責誰的。
“官家怎麼講?”李光也有些頭疼欲裂之態。“事關太後,他總該回話了吧?”
“官家說,請禮部按制度辦理。”劉汲無奈而對。“但若是要錢,他攢了四五年,卻也只有幾千貫的身家,須付不起三千兩黃金……若強要他出,按照母債子還的規矩,他自然無法推辭,但先請寬限他幾日,讓他去親戚家裡借貸一番。”
太荒唐了!
在場諸大員聽完這話,幾乎是一般心態……而這個荒唐,不光是指官家對待生母的態度,對待大家的陰陽怪氣,更荒唐的是,在場之人還偏偏都知道,官家這話居然是大實話。
後宮那裡除非現發國債或者找國丈去借,否則真就沒有三千兩黃金現錢!
然後,所有人本能一起看向了禮部尚書朱勝非。
朱勝非面色不變,但後背卻已經滿是汗水……話說,官家親口說了禮部兩個字,卻是讓他連個甩鍋的物件都沒處尋,而他之前又屢次滑不溜秋,把大事往上推給宰執,把小事往下推給鴻臚寺,明明是正經做此事的禮部,卻半點事情不沾手。
但這般不當人的舉止,換來的自然是如今無人願意拉他一把了。
“禮部親自往滑州走一趟吧。”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後,首相趙鼎幹脆下了堂令。
朱勝非無可奈何,只能出列以對,但還是不甘:“能否請相公們直言,金人殘暴粗魯,若執兩位太後強索這三千金,下官又該如何?”
“你為禮部尚書,自有說法。”樞相張浚也看不下去了,卻是搶在其他人之前做了搪塞。
無奈之下,朱勝非只能拱手再朝身後鴻臚寺卿翟汝文相對:“翟客卿,能否先去通報金使?”
翟汝文這些日子早就被朱勝非給弄得焦頭爛額,聞言也懶得敷衍:“朱尚書,通報金使豈不是自曝己短?與哀求金人何異?之前辛苦兩月立起來的臉面,一朝喪盡!”
朱勝非徹底無法。
而此時,一旁王庶卻振袖而出:“若是禮部不願意去,刑部可以去,斷不使國家失了絲毫體面……這有什麼可猶豫的,沒錢、不許就是了!與我一杯羹的事情,早在當年南京便說清楚了,怎麼現在反而猶疑起來?!只因為是官家生母嗎?!”
這話說的,其餘人倒是想讓他王庶去,可無論如何,這活都輪不到刑部吧?
故此,轉來轉去,朱勝非無奈之下,只能頷首,卻又公開提出了一個條件:“下官待會便走,但臨行前有一事要幾位相公一起給個應許……”
趙鼎等人一起蹙眉,只覺這廝實在是太過分。
孰料,朱勝非嘆了口氣,卻就在這秘閣之中搖頭以對:“下官別無他請,只想請諸位許下官此事之後便辭職閑居。”